第7頁 文 / 夏天
居安看著邵揚,輕聲問出這句話後,便走出了書房。而邵揚沒有動識是坐在偌大的房裡,茫然的想著。
復仇完後,要做什麼?他從不曾想過。
他總是想著,要報復這些殺害父母的人、這些令他受到侮辱的人,如今大仇即將得報,可是往後呢?
沒有了值得恨之人,他要如何活下去?他在還沒學會愛之前,就已經懂得恨了呀!所以他不懂愛、不會愛、沒有人可以去愛
邵揚忍不住慘笑,就算這些仇人下半生再苦,他的人生也等於只活了十一年。但他,還是得做。
※※※
得知章如雪有孕後,第二天,邵揚就決定兩人以後分房而眠。
章如雪手足無措的,看著下人把屬於他的東西一樣樣的搬走,而邵揚只是淡淡的說:「在你懷孕期間,我怕晚上睡覺若壓到肚子裡孩子就糟了,所以還是分開睡吧!」
章如雪想留又他不敢,現在也只有晚上和清晨可以見到爺,若他一搬走不是只剩下吃早膳的時候,兩人才會相見?
邵揚走到門邊,又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
「啊,還有,以後你不用替我做早膳。上次大娘才說你熬粥熬到反胃,所以,為了胎兒好,以後就別做了。明白嗎?」
也沒等她說明不明白,邵揚就走了。只剩章如雪愕然面對他搬走後,一室的孤寂。
爺的每一句都說是為了胎兒好,但為什麼她卻覺得,像是被人遺棄了一般?
章如雪度日如年,她的心總是安不下來,彷彿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每當這種時候,她只能將手放在自己的腹上,試圖去想像有一個小生命靜靜的在茁壯,在陪伴著她。
總算在幾天之後,居安前來通知她。
「夫人,爺說今天他剛好有空,打算陪您回章家。」
章如雪滿臉喜色,一方面是為了終於可以見到爺,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暖違許久的爹。
見章如雪如此欣喜,居安的臉,蒙上一層淡淡的不忍。
兩人一前一後,繞過迴廊,穿過樓閣,等走到大門前時,已有馬車停在門外守候。居安扶了章如雪上車,自己則另外騎馬跟在車後。
上了車,她便看見邵揚坐在車上。
「爺。」章如雪嬌柔的呼喚,而邵揚沒有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面朝車外。
章如雪沒敢再說話,靜靜端坐,馬車震的她胃中又是一陣翻嘔,連忙撇過頭,摀住嘴,免得被邵揚發現異樣。
突然,一件皮裘遞到眼前。
章如雪愣了下,沒接過,便聽見邵揚冷冷的說:「把這皮裘墊在身後,就不會震的這麼厲害。」
章如雪感激的笑笑,如他所言的做了,果真好上許多。
過了一會兒,邵揚低聲問:「這幾天身子還好嗎?」
「還好。我總覺得可以感受到,孩子在一天天的努力長大。」章如雪看著邵揚微笑,他卻避開了她的臉。
「怎麼可能?」
聽他的語氣似乎一點也不相信,章如雪歪頭想了想,便伸手執起勁揚的大手。
她突如其來的行為,讓邵揚先是一震,接著不悅吼道:「做什麼?」
「您可以摸摸看。」章如雪將他的手放在腹上,再讓自己的手交疊於其上,見邵揚彆扭的想縮回手,便輕笑開口。「不用怕,這是您孩子呀!」
邵揚聞言,便沒有再掙扎,反而專注的試圖感受章如雪腹中脈動。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整眉收回了手。
「我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章如雪失笑,這怎麼可能真的感覺到呢?孩子才兩個多月呢!
「等孩子再大一點吧!再過兩個月,肚子就會大起來了。」
邵揚看著身旁一臉心滿意足的女人,一種怪異的感覺湧上。
他曾奪去好幾個人的生命,但她卻在製造新的生命。能夠誕生出什麼的感覺,或許男人一輩子都不會瞭解。
「什麼時候會生?」
章如雪掰起指頭算了算。
「現在是秋天大約明年春末夏初,「孩子就出生了」
「是嗎?」邵揚點了點頭,沒有再問她話。明年春末夏初……那個時候,章如雪可還會在?
見他不說話,如雪也閉了嘴。
兩人靜靜的坐著,過了很久很久,終於,馬車停了下來,接著,車伕將車門打開,恭敬的說:
「老爺、夫人,章府到了。」
聽到這句話時,相對於章如雪的喜色,邵揚眼裡卻是漆黑的陰鬱。
※※※
章如雪踏進章府時,明顯感受到一股不同於以往的氣氛。
她出嫁前的章府,氣派雍容,婢僕如雲,可是現在,光是從大門走到前廳,就發現原來應該有的僕人都不見了。
等到一踏進前廳,便看到爹坐在堂上,章如雪興奮的往前踏了幾步,卻看見自己的爹兩眼無神、模樣也彷彿蒼老了二十歲。
「爹?」章如雪不敢置信的走到他面前。「您怎麼……」
這是她意氣風發的爹?送她出嫁時喜氣洋洋的爹?這到底怎麼回事?!
「如雪?」章老爺失神渙散的雙眼,終於對在她的臉上,茫然說:「是你嗎?你回來了?」
跟著章如雪身後進來的邵揚,看著這一幕,冷酷微笑。而居安則不忍的轉過頭去。
「對,我回來了。爹,我是如雪啊!」章如雪跪在爹面前,執起他的手搖晃,想讓他意識更清楚點。
「章老爺,別來無恙?」邵揚開口,嘲笑的語氣讓章如雪轉過頭來,訝異的看著他。
他為什麼用這種語氣?她爹,不就是他的丈人?
章老爺直到邵揚開口,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他的老臉瞬間鐵青,乾枯的雙手緊緊抓住章如雪的肩頭死命晃著。
「如雪!你懷孕了?快告訴爹,你是不是懷孕了?」
「我是懷孕了……」章如雪被搖的頭昏腦脹,但依舊肯定答覆爹的問題。
章老爺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說:「你懷了那男人的賤種?」
「爹,您在說什麼?他是我的丈夫……」章如雪慌張的轉過頭,想尋求丈夫的支持。這婚事是爹許的呀!為何現在又如此辱罵對方?
「那麼,他叫什麼名字?」章老爺陰森的問。
章如雪偷偷看了邵揚一眼,生怕她說出名字,他又要生氣,但是邵揚這次似乎毫不在意,始終微笑看著他們。
「……黃瑞祥。」
章老爺瘋狂大笑,用力推開章如雪,讓她整個人跌坐地上。接著他轉向邵揚,淒厲的說:「楚揚,好!你真夠厲害,能這樣把我們父女耍著玩!」
「爹,您究竟在說什麼?」章如雪慌亂的問,她求助的看向自己丈夫,卻發現回應她的,是一個冰冷的笑容,讓她全身發寒。
邵揚走到章如雪面前蹲下,從懷裡掏出一個玉珮,拎著繩子,讓玉珮垂掛在她的視線之前,輕笑著問:「記不記得這個?」
章如雪目不轉睛的看著玉珮,這多麼熟悉呀!半月型的白色玉珮,一樣的紅色絲結……她也有一個,但已收入了櫃子的深處,所以這個絕對不是她的。而世間唯一擁有這玉珮男半邊的,只有一個人──
「你的是凰對吧?我的這上面是鳳。」邵揚細細撫摩著玉珮,滿意的看著章如雪呆滯的神色。「怎麼,知道我是誰了嗎?」
「是你……」章如雪乾澀開口。
她想起來了!他是曾和她訂過親的──楚揚。
第五章
「你是……楚揚?」
章如雪聽見自己艱難的問出這句話。
「我曾經是。但現在,我叫做邵揚。」
「可是……為什麼我會……」
章如雪錯亂的死命搖頭,她一直以為自己嫁的是黃瑞祥!
邵揚帶著憐憫的看著她。
「你嫁進的,不是黃家。每晚和你同床共枕的人,也不是黃瑞祥,而是我,邵揚。你腹中的孩子──也是我邵家的。」
邵揚的聲音裡,滿懷仇恨,章如雪似乎現在才見到這一向冷漠的人,內心壓抑的世界。
「為什麼?」這是章如雪最想問的。
楚家和章家不是世交嗎?為何他要這樣對她?
「這該問你爹。」
邵揚的話讓章老爺激動的站直身子,大聲說道:「我做了什麼?我什麼也沒有做!」
「對!你就是什麼也沒有做,所以我才恨你!你落井下石、你狗眼看人低!」
邵揚怒吼。「當初把我和楚福趕入風雪中時,你可有想到,有一天你也會落入這種地步?」
「那能怪我嗎?誰敢反抗白家?反抗他們的不等於找死?我也有我自己的家要顧啊!若那時換成是你,你會選擇保護自己的家人,還是去救一個不相干的孩子,賠上一家老小的命?」
「對,你選擇了你的家人。但是到頭來,你還是會失去。」邵揚冷語。
章如雪隱約明白,在八年前,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楚揚曾來求救,被爹拒於門外,於是,挾著喪失雙親的痛、被故人背叛的苦,八年後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便是這個扭曲的邵揚。
今天,他就是帶自己來攤牌的。打著陪自己回來探望爹的名義,實則給爹最嚴重的打擊。想到這,章如雪慘然的看著邵揚,但他卻看也不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