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俞飛
「這就要看你的本事、靠你的調查了。」女人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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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屋書坊」位於台北市東區的精華地段,規模不大,只有兩層樓,造型像童話故事中的糖果屋,極具巧思,然而在一片高樓大廈林立中,卻顯得有些突兀詭異。
書坊內部是明亮而溫暖的米色系,搭配上晶瑩流動的琉璃飾品,整個空間舒適中帶著些許夢幻;原木鋪就的地板上散置著一個又一個的坐墊、抱枕,讀者或坐或臥,神色悠閒地翻閱書本,累了,就倚在書架旁小憩。書坊角落有處烘焙屋,隨時提供熱騰騰的麵包;旁邊則有個吧檯,不過卻不供應酒,只有濃濃的咖啡香不住傳出。
然而此刻,吧檯前卻放著一杯威士忌。
史景謙(或者該叫他傅紅葉吧!)坐在吧檯前,手上拿著本《明清小說選輯》,面無表情地看著書中「中山狼」的故事,只是眼中的寒意,忽然變得比秋霜更冷。
「明知是狼,這老頭子偏要幫它、救它,如何不遭反噬?」傅紅葉冷冷地笑了起來,拿起威士忌一飲而盡。「再來。」
吧檯內站著一名服務生,年輕、乾淨、英俊,嘴角始終噙著溫柔迷人的微笑。當他伸手調酒時,可以發現他一雙手也保養得很好,手指修長而潔白,指甲更是修飾得渾圓無瑕,像一片片魚鱗。
「地獄玫瑰,好嗎?」
「是烈酒就行。」酒色鮮紅似血,像一團烈火,傅紅葉又是一飲而盡。
「你這樣狂飲,不出兩年,非死在我手下不可。」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傅紅葉話聲淡漠,隨手翻過一頁頁書頁。「我說過,我一條命隨時等你來拿,只要你有這本事。」
申不寐聞言默然,溫柔的眼眸中,殺機一現即逝。
「我要你辦的事,辦得如何?」
「我一輩子只輸過一次,所以才會棲身於此,成為災星第六樓──雪屋書坊的樓主。」申不寐仍是柔柔地笑著,輕撫自己雙手,輕聲細語地說:「南部三個幫派全收服了,不從的人全殺了。」
「很好。」傅紅葉神色不變,淡淡地說:「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什麼事?」
「我請了個女人當家教,我懷疑她是調查局派來臥底的,我要你查查她的來歷。」
申不寐柔媚一笑。「調查局的局處各室、乃至各調查站都有你的人,是不是臥底,你還不清楚?」
「局裡沒有她的資料,並不代表就不是臥底。」傅紅葉盯著琉璃杯,笑意森寒。
沒有一個正常女人在看了場活春宮、受到那種言詞侮辱之後,還會願意留下來工作……除非,她另有所圖!
「是又如何?」
「殺了她!」
「你果然不是惜花愛花之人。」申不寐看了他一眼,輕聲歎道:「你的女人多逾繁星,卻好像都只是你發洩的工具而已。」
「我是聰明人,我不會讓任何女人成為我的包袱。」更何況他的心早在十歲那年就冷了、死了,再也不知道愛人是什麼滋味了……
莫札特的「D小調鋼琴幻想曲」流洩在這方安詳寧靜角落之間,兩個人默默傾聽,都不說話了。
一對男女走到傅紅葉身旁,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點了兩杯藍山咖啡。
「連在這種地方都酒不離口,焚琴煮鶴,你可真是當之無愧了。」
傅紅葉轉頭看了說話男人一眼,笑了起來。「原來是你!找我有事?」
「沒事不能找你?」
「我的底細你明白。堂堂君實企業的總經理來找我,總不會只是敘敘舊而已吧?」傅紅葉口中說話,眼睛卻不自禁盯著坐在他身邊的女人;這女人實在太美,美得不可思議,美得不可方物,整室的光亮彷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虛懷若谷,可不像你的作風啊!」君不棄有意無意地擋住他目光,朗笑道:「你縱橫黑白、目無餘塵,商場上提到史景謙三字,又有誰敢小覷了?」
「人總是會變的,認識你八年,我也不曾看你笑得這麼開心過。」傅紅葉歎了一口氣,移回視線。「美人如花,也難怪你得意了……你今天來找我,想必是為了身旁佳人而來?」
「果然還是瞞不過你。」君不棄又是一笑。「信義計劃區那塊土地,我讓給你了。」
「多少?」
「就照你開的價錢。」
傅紅葉點了點頭,淡淡地說:「說吧!要我幫什麼忙?」
「找人。」君不棄回頭輕輕攬著佳人柳腰,柔聲說:「海棠,你不是要找冰心她們嗎?告訴這位史先生,他一定有辦法幫你找到。」
「謝謝,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才好……」海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眸光中淨是深情,欲語還休,身子不自禁輕顫起來。
「別說了,我的心,難道你還不明白?」君不棄將她攬得更緊了,讓她倚偎在自己懷中。
傅紅葉瞥了兩人一眼,冷哼一聲。「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君不棄臉色─變,寒聲道:「你真是個不折不把的混蛋。」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聽也由你,不聽也由你。」傅紅葉笑得開懷,悠然道:「要我找什麼人?」
「兩個女孩,一個叫冰心,一個叫曉書……」
「曉書?!」傅紅葉聽到這兩個字,臉色全變了,說出口的話音嘶啞乾澀,渾不似人聲。
「怎麼?你認得她?」傅紅葉從沒在他臉上見過這麼可怕的表情,心中為之一凜。
海棠也急了,顫聲道:「冰心、曉書和夜嵐都是我在育幼院中的好姊妹,我們相依扶持、生死不棄,一起熬過了許多辛酸苦楚。可是自從冰心被收養後,從此就下落不明:而曉書也為了救我和夜嵐,生死茫茫,再也沒有消息……」
「哪家育幼院?曉書又是什麼時候到院裡的?」傅紅葉盯著她,始終陰寒冷冽的目光,閃動著兩簇希望之火。
「是、是愛心育幼院……」海棠不知道他為何單問曉書一人,看了君不棄一眼,猶豫著該不該再說下去。
君不棄和她心意相通,定定看著傅紅葉,不發一語。
「放心,我不過是在找個可以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傅紅葉縱聲狂笑,忽爾轉為悲聲,行止如顛似狂,大步走了出去。
海棠看著君不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拜託史先生找曉書和冰心,真的沒有問題嗎?」
「走這一步,本來就是無法可想中的險棋。」君不棄長歎一聲,緩緩地說:「這人偏激狠戾、恣肆狂傲,什麼仁義禮教、道德律法,從來沒放在心上過……不過聽他的口氣,只怕他認識的人當中,也有人叫做曉書,而且他和這個『曉書』有極深的淵源、剪不斷的羈絆,否則他絕不至於如此忘形失常。」
申不寐聽到這句話,心中一動,嘴角邊的笑意更溫柔了。
第四章情生
秋若水在桃園就學,在桃園工作,並不常上台北來。
在她的印象中,台北這個地方,灰濛濛的天空下,滿是醜陋而毫無特色的建築怪獸四處橫行;這個地方的過客,有滿口仁義道德的政治家,有整天憂國懷民的騷人墨客,也有許多自認高人一等的凡夫俗子,因而造就了這個光怪陸離、五光十色的都市。
不過打從她第一次踏進這個地方之後,先前對台北的印象全都改觀了──
車子轉進陽明山後,走的是一條不知名的小徑。兩側林木夾道、繁花若錦,石榴含笑、紫薇添香;山壁陰涼處更是爬滿了野蕨蘚苔,中有一泓清泉流洩、飛珠濺玉,帶來一片清涼意。
「流水琮琮,清風送爽,好舒服!」秋若水看了司機一眼,第十三次開口。
司機仍然看著正前方,不理她。
「既然有個這麼好的地方,我就不明白,為什麼史先生喜歡住在那間烏漆抹黑的屋子裡頭?」見他不說話,秋若水索性自言自語起來。「他的三個小孩都住在這裡,他也應該住這裡才是啊!哪有父子分開住的道理?真是太不像話了。」
司機似乎覺得她有些聒噪,睨了她一眼。
秋若水毫不在意,笑咪咪地說:「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我要不說話,你就感覺不到這裡清靜了。」
「在史先生面前你要是也這麼多嘴饒舌,只怕隔天醒來,你的舌頭就沒了。」司機一臉寒霜,卻終於開口了。
秋若水吐了吐舌頭,仍是一臉笑意。「所以很多事情我都不敢問他,只好請教隋大哥你嘍!」
隋風行冷哼一聲。「你不用問了,你的舌頭要緊,我的牙齒也還要留著吃飯。」
「隋大哥說話還真是風趣。」秋若水眼睛滴溜溜直轉,小心翼翼地問:「你要是亂說一句話,牙齒就會沒了?」
「不只牙齒沒了,命也可能沒了。」隋風行眼中忽然露出恐懼之色。「我能在這裡做事,不是因為我比別人行,而是因為我的嘴巴比別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