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應非
「沒有……」她慌張的、好像做了虧心事般的解釋。「還不是潔聆下午拉了我跟去超市,她買了一車,結果我不知不覺也抓了一堆……我沒看到你的車?」
他的笑意更深,逕自在桌邊坐下。「公司的司機送我回來的,我下午才從大陸回來,幾天幾夜沒命的趕,覺都沒好睡,受不了,叫他們直接送我回來。你沒客人,我卻不請自來,歡迎嗎?」
原來他去了大陸,怪不得好幾天沒看到人……話說回來,就算他在台灣,不也常常不見蹤影?
「當然……請便。」她想起鍋中的洋蔥,急忙回頭翻炒,一邊拿起牛肉放入鍋中……不一會,一盤熱騰騰的黑胡椒牛柳起了鍋,放在一個銀白色的圓盤中。
遠蓉把菜端到桌上,帶點歉意的說:「洋蔥炒焦了,將就一點。」
「別鬧了……」杜洛捷已經毫不客氣的大快朵頤起來。「我平常不是在公司吃便當,就是一些無聊的要命的應酬,能在家裡吃頓家常菜,實在是太幸福了!」
講得好聽,你還常和一些女明星去吃燭光晚餐呢!遠蓉沒有說出來,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在乎。於是她脫下圍裙,跟著坐了下來。
「我還真沒想到你會做菜,看你姊姊跟你媽那種嬌滴滴的模樣,我以為你也是從不自己動手的……嗯,真的滿好吃的。」
相較於杜洛捷的狼吞虎嚥,遠蓉只是稍微動了動筷子,每樣菜都嘗一點。這時候看到這麼一桌菜,她竟然有一點感傷。
「這不算什麼,以前在美國時,一遇到聚會,大家就指定我開伙。那時,一弄就是一、二十人份……」
「現在為什麼不煮了?」
遠蓉笑一笑,帶點無奈。「做菜就跟辦服裝秀一樣。伸展台前三分鐘的光鮮,後台卻是三百個人、三千分鐘的前置作業。勞心勞力的目的為了什麼?不就為了觀眾,為了掌聲?」沒有其他人吃的菜,目的何在……
杜洛捷注意到她話語中的落寞,筷子停了半晌,竟不知如何接口。都是這場該死的婚姻!還有他這個同樣該死的,名義上的丈夫。
但……不行!不能心軟,一心軟,就此功虧一簣了。
於是他話鋒一轉,輕快的說:「是啊……美國,真是個自由的天堂,你在美國是念什麼的?」
遠蓉笑了出來。「談不上念什麼!只是去看看玩玩,交了一堆朋友……蓉衣的設計師也是那時候認識的!」想起在紐約的時光,她心情好了一點。「……我們在一間倉庫裡創業,請了一堆亞裔的員工,我那時候還和一堆朋友去車衣服呢!」
「真的假的?」杜洛捷一臉不相信。
「當然是玩玩的,我做的東西還能看啊?」遠蓉神采飛揚、容光煥發,和平時與他針鋒相對的冷傲神情截然不同。
「回台灣之後,我告訴他們想代理蓉衣,差點沒把他們嚇死,做好衣服拚命送來。那時我也不懂什麼行銷通路,到處碰壁,又狠不下心來sayno!還好是來了Rose,她真是了不起……告訴你,我們今年有盈餘了。」
就像一個小女孩在炫耀她的新洋娃娃,唇角飽含著秘密與得意,那種天真的喜悅,讓杜洛捷不禁莞爾。
「我知道,」看到他的表情,她突然覺得懊惱。「你每天隨便經手都那麼多錢,看不起我們這小小的營業額……」
「不是不是……」杜洛捷急忙解釋。「是我沒想到你一個千金大小姐,能這樣從無到有闖出一片天,真是了不起!我聽說阿公曾經要幫你打通關節、甚至加碼投資你,你都沒有接受。老實說,我很佩服!」
他的讚美反倒讓遠蓉不好意思。「沒那麼厲害啦……聽說你才真的了不起,學生時代就在股市呼風喚雨,你阿公每次說起你,都是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
「那是因為我聽話啊……」杜洛捷陰沉沉的接了口。「他要我念商我就念商,要我往東我就往東,跟條狗一樣。」
「那也不一定,」她不假思索的說:「他叫你回來娶我,你不就抗旨了嗎?」
愉悅的氣氛瞬時凝結成大冰塊,慢慢的在朱遠蓉心中滴下冰冷的水珠。
杜洛捷緩緩放下筷子,一臉寒霜。最後,他輕輕的開口道:「你知不知道我阿公到美國去押我的那一天,我在做什麼?」
遠蓉的心狂跳,有一種很壞的預感。
「我正在前往我自己婚禮的路上。」他說出了遠蓉一直不知道的細節。「打從在美國被安排跟你相親,我就猜到了阿公的用意。所以我決定先斬後奏,和我在美國的女朋友結婚。只可惜我被出賣了。阿公得到消息,在教堂前攔截我的車,硬把我給帶回來——有沒有人告訴你,我是穿著結婚用的大禮服,被六個彪形大漢給架上私人飛機的……」
他的聲音輕柔,遠蓉卻聽得心驚膽跳。
「……而我可憐的女朋友,就站在教堂裡,在她的親友面前,等一個缺席的新郎。」
遠蓉的臉色蒼白,一時之間,竟是無言以對。
沉默無言了半晌,她咬著嘴唇,力求鎮定的回答:「我很抱歉……但我不覺得我應該為這件事負責。」
「不……你應該要負責的。」杜洛捷輕柔的聲音飽含威脅,而他居然還帶著微笑。「因為你有他夢寐以求的條件——年齡、學歷、外貌、還有那別人求也求不來的身份。因為他找到了你,所以他把所有的希望賭到你身上……但是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他如願的——」
遠蓉驚駭的瞪大眼,害怕再聽到什麼樣嚇人的話。
「我是個商人,在商人眼中任何人都是商品、是籌碼。」他的唇邊有笑,但他的眼神卻不是那麼回事。「聰明的話,離我遠一點,總有一天……你這個籌碼,我一定會用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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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與他的一段談話,讓她深切的認清了,她根本是杜洛捷程式檔裡被容忍的一隻病毒。
而他之所以豢養她這只病毒,無非是在等待最好的時機,讓她去破壞更精密的檔案。
好可怕、好淒慘……
杜洛捷的阿公為了集團更大的經濟利益,尋尋覓覓找到她這個符合條件的世家千金,甚至不顧孫子心有所屬;她的家族為了更遠大的政治前程硬逼著她嫁給不情不願的杜洛捷,對她的委屈與寂寞視若無睹;如今她名義上的丈夫杜洛捷,也正蓄勢待發,不惜利用無辜的自己,只求報一箭之仇……
太可笑了!她為什麼非得接受這樣的命運?
離婚是一件困難的事。選舉在即,一群人各懷鬼胎,包括杜洛捷在內,這個節骨眼他鐵定不會簽字。
鬧緋聞?也學他一樣?算了!他壓根就不在乎。不要弄到最後,他沒反應,母親倒先找她麻煩。
遠蓉還記得母親是怎麼對付她的堂姊朱雲蓉的——
遠蓉一直被外界稱為三小姐,但朱夫人其實只生了遠恩,璋蓉與遠蓉三兄妹。排行中的大小姐,就是既是堂姊也是表姊的朱雲蓉。雲蓉的父親是朱敬山的弟弟,母親是朱夫人的親姊妹;因為父母早逝,所以她從小就來到朱家,由朱夫人一手帶大。遠蓉和堂姊的感情甚至比和親姊姊璋蓉還好。
堂姊大學畢業就奉命嫁給父親的一個親信,一個律師出身的政治新星,不但外型好、個性斯文有禮,而且不鬧花邊新聞。遠蓉曾經有段時間非常崇拜這個堂姊夫,也深深慶幸堂姊能找到如此幸福美滿的歸宿。
但堂姊和堂姊夫的恩愛並沒有維持很久,才幾個月,堂姊的笑容就越來越少,神色越來越憔悴,對母親也不再像從前那麼親匿,反而還帶點憎恨的意味。遠蓉問過堂姊理由,但她總是不肯說。
有一天,遠蓉在雜誌上看到堂姊和堂姊夫收養了一對家境貧困的智障兄妹。雜誌上說堂姊因為不能生育,所以他們夫婦接受神的安排,願意奉獻大愛收養有殘障的小孩……他們夫婦各抱一個孩子,堂姊夫的笑容燦爛,堂姊的表情卻有些迷惘。
那時,遠蓉對這個消息感到十分困惑,這樣的事堂姊為何從來不曾對她說?堂姊的不快樂是來自她的不孕嗎?收養智障兒真是出於堂姊的意願嗎?
不久之後,在一個下著大雷雨的傍晚,堂姊突然跑到遠蓉就讀的大學來找她,神色倉皇、渾身濕透,完全就像是一個落難逃家的人。
堂姊劈頭就問遠蓉身上有沒有錢,能不能籌一些借她。遠蓉驚訝萬分,堂姊夫既是律師又是立委,收入豐厚,堂姊怎麼需要向她借錢?
「你是欠人家賭債還是惹什麼麻煩,要不要跟媽媽說?」
她話才出口,堂姊立即尖叫。「不要告訴你媽,你媽是個老巫婆,是個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