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米夏
她的心痛得發麻,麻到沒了知覺。
其實,早在來澳洲之前就已魂飛魄散了,身體像不是她的,行屍走肉的玩樂,只為了不讓關心她的朋友擔心。
但在靈魂的尊嚴被踐踏粉碎之後,她仍想保有軀體的最後尊嚴,不願哭喪著臉,不想任自己毫無節制的悲傷下去。
她得為自己而作。
「走,我們去坐摩天輪。」她拉著方琴川手奔向人群。
「不要啦!一樣可怕,救命呀——」
第十章
應振天的轎車,正停在白宇婕的公寓樓下。
第四天晚上,燈還是沒亮。
她真的出國了嗎?
一個人能去哪裡?
他努力回憶,她是否曾說過最想去的地方……
印象中,白宇婕的話很多,不限題材的滔滔說著,但他卻只記得她的聲音和笑顏,內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他這才發現,自己從來沒用心的傾聽她所說的話,她總是呼之則來,揮之即去,而她也表現得極其自然,什麼都剛剛好、很湊巧,到後來,甚至不必開口,她就會適時出現在身邊。
他肚子餓了,她剛好也沒吃。
他要應酬,她剛好沒事,可以陪他一起去。
做完愛,他不知怎麼開口說要送她回家,她剛好想起陽台的衣服沒收。
他想喝咖啡,她剛好也想喝,只是她不喝A叮,喝三合一。
一切剛剛好,看來不著痕跡、天衣無縫,他也不去想為什麼總是那麼湊巧,只覺得自然而然,理當如此。
盡職的秘書就該讓老闆放心,毫無顧忌。
在工作上的完美表現延伸到床上時,她還是那麼自然,自然到他以為她把這些事當成吃飯喝茶一樣普通。
於是她的自然和剛剛好,成了他的借口。
不讓自己愛上她的借口。
現在想來,所有的剛剛好,一點都不湊巧!
是自己太自私,也是她太笨,笨到以為默默耕耘,一定可以歡笑收割,「為善不欲人知」就會「好人有好報」。
真是笨死了。笨笨笨!他罵她罵到心都痛了。
認真工作加班、嚴格要求自我,極盡完美的呈現工作成果,為的不就是升職或加薪嗎?她卻不曾開口要求。
從她的住所看得出來她並不有錢,她放話說想嫁人豪門,明明應該要愛錢如命,怎麼會忘了索求應得的報酬?
是自己沒有用心去看,只用耳朵聽,聽到的是她和同事之間輕鬆的玩笑話,而他竟呆到把它當真,還耿耿於懷。
為什麼耿耿於懷,那樣在乎?在乎到生氣,氣得想把她捏碎,更莫名其妙的注意起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所有的不以為然、輕視、氣憤,歸結到最後卻是因為——他愛上她了。
愛上白宇捷,愛得痛徹心扉,不想處理內心因她而起的悸動,該死的把所有的愛,誤解扭曲成一條條名為妒嫉的毒。
她對他溫柔,他以冷酷漠然回應;她的體貼,他以為是陰謀詭計,纏毒著她,也毒害自己。
感情線深且沒分岔表示重情專一,唯善妒多疑,佔有慾強。
她早知道他掌中的感情線是毒蛇變成的,卻還是緊緊地與他交握著,期待有一天可以有好的結果。
她真的好傻。
他自責得心都揪在一塊了。
往後,再也不要讓她受委屈了。
應振天抬眼望向三樓,黑暗中依稀可見白色背心飄動,卻不再那麼刺眼逼人了。
還沒分出勝負之前,誰都有競爭的歡利。
此念一起,應振天隨即想到或許可以在自家電腦系統尋得她的去處,於是他馬上駕車回辦公室。在電腦桌前坐定,他迫不及待輸入密碼後進人飯店系統,再鍵人「白宇婕」三個宇,電腦螢幕立即顯示她的所在地——澳洲雪梨大飯店。
此刻他極度渴望見到她,尤其她的生日也即將到來,他想在當天第一個對她說「生日快樂」。
接著,他訂了飛機票,便悄悄踏上雪梨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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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天空披上橘紅色的紗衣,映在雪梨最高的觀景餐廳上,輕柔的音樂流洩出朦朧的異國情調,好不浪漫。
這時,兩個女人東奔西跑了一整天,玩遍遊樂園裡每一項設施,腿麻腳酸不已。
「你以前不是覺得玩這些遊樂設施很幼稚、很無聊?」方琴川吸著果汁問。
「人總是會變。」白字婕幽幽的說。
這些天,每到晚上她的精力耗光,腦子變得異常清醒時,半年多來和應振天的種種,便會一一浮現。
「你也變太快了吧?從不屑一顧到瘋狂愛上。」方琴川捏著小腿隨口說道。
白宇婕乍聞此言,不禁開始反覆咀嚼「不屑一顧」和「瘋狂愛上」的字眼,隨即陷入了靈魂出竅的狀態。
何時變的?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是啊!明明是為了要報仇才去參加凱晶企業的人事招考,怎麼現在變成這樣?愛上本來要報仇的對象?!
她細細審查每一個和他交手的時刻,竟然是從恨的那一刻開始,就把兩個人緊緊的綁在一起。
還有什麼情感會比恨一個人,更強烈迅速的瞭解對方?
就是為了要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所以把他祖宗八代都調查得一清二楚,他的血型、星座、最喜歡的顏色、愛吃的食物……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到最後連他穿什麼內褲都瞭若指掌。
開始和他相處,便不斷印證搜集資料的正確與否,一次次的吻合,她就一次次接近真實的他。
可隨著距離的拉近,竟不知不覺愛上了他,甚至愛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只是,愛上她恨的人,現在卻無法恨那個她愛上的人。
愛恨同體刀,還是愛的一面鋒利些。
恨好處理,可以報復陷害,一點都不會心軟;愛卻只能以加倍的愛來償還,犧牲自己也無怨無悔。
他沒變,和資料顯示的一樣,冷酷、漠然。
變的人……是她。
方琴川說得對,自己真的變了,才半年就變得像另一個人,連自己都不認識的陌生人。
「別再想了,吃吧,東西都涼了。」方琴川當然知道白宇婕的心情。
白宇婕吃著索然無昧的食物,心裡想著應振天,無時無刻,他都在她的心裡抿著嘴、似笑非笑的瞅得她心慌意亂。
吃完飯,已是夜涼如水,從觀景餐廳步行到雪梨大飯店,大約需要半個小時。
白宇婕不想太早回到飯店,再一次拖著方琴川陪她壓馬路。
「小姐,你的腿是鋼鐵做的嗎?我全身都快解體了,你還要走喔?」方琴川簡直快要哭出來。
白宇婕斂眼不語,她必須有個人陪,不希望整個心神全被應振天吸攝而去。
方琴川看了她一眼,認命道:「如果腿廢了,你要負賣弄雙義肢給我。」
她們沿著港灣走,微風輕輕搔撫著臉頰。
夜色中,貝殼狀的雪梨歌劇院,像雪梨港灣上的白色帆翼,載著來自各國遊客的異鄉夢。
突地,白宇婕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閃過,她急急追去,生怕一個遲疑,他會像風一樣消失無蹤。
「喂,你去哪?」方琴川見她失心瘋般的跑走,一聲招呼也沒打,緊張的追在身後呼喚。
沒有!
什麼也沒有!
白宇婕忍不住蹲在地上大聲哭了起來,偽裝出來的堅強平靜徹底崩潰。
原來,她自始至終都活在自己編織的夢中,再三啟欺欺人。
應振天已經極盡屈辱她,將她的尊嚴踐踏在腳底,在他眼中,她甚至比應召女郎還不如,而自己卻還以為,他會千里迢迢的從台灣飛來雪梨,只為想念她?!
港灣邊一艘艘遊艇隨著波浪輕輕起伏,偌大的廣場三三兩兩遊客側目看著一名東方女子嚎啕大哭,痛徹心扉的淚水有如決堤的江河,淹沒無邊夜色。
當她們回到飯店時,已經是深夜。
白宇婕紅著眼躺在床上,依然無法人眠。
再過幾分鐘,就是她三十歲的生日。
四月一日,她痛恨這個日子,就像老天開了她一個大玩笑,在生命重要的關鍵時刻總是愚弄她。
每一年,她許的願望不外乎是「有個自己的家」。
雖然知道失去的不可能追回,但希望未來可以實現這樣的願望,彌補生命的缺口。
她努力讓自己熱愛生命,以樂觀和正面的性格打破慣性。
認識應振天之後,「家」的形象在她編織多年的夢境中更加具體了,可卻無法實現。
白宇婕打開房間所有電源,剎時,電視、電燈全運作起來。
此刻的她,不想一個人面對靜無人聲的漫長黑夜。
生日呢!要熱熱鬧鬧才好。
方琴川本來說要陪她一起睡,可是她不忍心。
自己失戀卻害得好朋友也不得安寧,白天發瘋似的拉著她踩遍雪梨大街小巷,到了晚上總要放她一馬吧。
這時,門鈴突然響起。
白宇婕沒起身開門,心想這時來按鈴的一定是方琴川。
「喂,你怎麼還沒睡?」她躺在床上對著門喊,「玩一天很累了,明天還要陪我逛街,要養足體力,快點回去睡吧。」白宇婕知道方琴川不放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