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寄秋
鈴鈴的簧片撞擊聲及不上女子倉皇的急切聲,一輛保養得像新的粉紅色淑女車速度極快的往下衝,跟有沒有煞車一點關係也沒,因這路可是斜度六十的下坡路,一往下滑勢子很難擋得住。
飛揚的長髮在肩後劃出一道美麗的弧度,似波浪般一波波起伏不定,煞是好看的令人著迷。
若是手握車把的女孩神色不那麼慌亂的話,眼前的一幕還真是賞心悅目,彷彿悠閒的淑女騎著單車漫遊山林美景之間,人與樹影合成一體,成為天然景致之一。
可惜驚恐的輕喊破壞她臉上的愜意,一手要握緊把手怕車頭偏向路旁,一手按住遭頑皮的風戲弄所揚起的裙襬,還要擔心籃子裡的雞蛋會撞破,她比擋路的「路霸」更驚慌,生怕一個不慎撞個正著。
「下回飆車時請淨空路面,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讓出行走的路權。」
戲謔的男音當頭淋下,臉色微白的風夕霧氣息不穩地冷抽口氣,發現一隻有力的手捉住車頭中央的橫桿穩住她,讓她不致繼續狂奔千里。
風隨著她的停止而靜止,但被打亂的發卻不肯服貼地落於身後,亂得俏皮讓人伸手想去撫平。
而那只足足有她白皙小手兩倍大的大掌正順心而為,輕柔但不造次地以指代梳輕輕滑過柔軟髮絲,讓那頭烏黑秀髮如瀑直流。
「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在飆車,沒撞到你吧?」她表情微窘的連忙道歉,低頭注視前方多出來的那隻手。
「妳看我像是被撞到的樣子嗎?」瞧她耳根倏地紅透,季靳突然興起捉弄的趣意。
好優雅的手形,修長得像……鋼琴師的手。「呃,對不起,是我太冒失了,沒控制好車子的速度橫衝直撞,希望你能原諒我的莽撞行徑。」
「妳一向有對著別人皮鞋說話的習慣嗎?」她多禮得讓人想笑。
「嗄?」他在取笑她嗎?
「我想我還不至於丑到面目可憎的地步,我保證不會嚇哭小孩子。」他的臉比他的鞋子好看。
「你誤會了,我只是在研究你漂亮的手……啊!是你!」頭一抬,她驚訝的露出意外的神色。
「又見面了,種花的小姐。」季靳有禮的行了個紳士禮,下顎一點幫她扶住車子好讓她從容下車。
粉頰微赧的風夕霧有些難為情的朝他一笑。「英勇的騎士救助落難的少女該如何回報呢?可別說以身相許,我正打算打破傳統。」
「妳可以從自我介紹開始,我不介意當個失望的勇士。」她的幽默讓他差點笑出聲,心底保留的柔軟地輕易被她佔據。
「風夕霧,風中緋纓的風,夕陽西下的霧嵐,很平凡的種花女子。」她套用他的話自嘲,但舉手投足間不自覺的散發著大家閨秀的高雅氣度。
「風夕霧……」他仔細的咀嚼這個夢幻的名字,罕牢記在心版。
「你是季……呃,還是靳先生,我的記性不是很好,老是忘東忘西地鬧笑話。」他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人,可是他的外表比姓名更容易記憶。
「別把自己忘了就好,我是季靳,一個居無定所的天涯人。」
維也納森林暫停營業,他真的不知該何去何從。
那年在紐約蘇活區的黑人爵士樂團遇到一身故事的老闆後,他淡寞的表情有了一絲明亮,彷彿他可以從他身上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老闆說他下一個目的地是台灣,如果有興趣歡迎同行,他的小酒館缺一個美麗的鋼琴師。
當時他的心情是複雜的,舉棋不定徘徊在去與不去的十字路口,他放不下照顧他多年的黑人樂手,卻為Kin的提議而心動。
後來,他從口袋拿出一張老舊的發黃相片,指著裡頭溫柔的女子對Kin說,如果可以,請你幫我找到她,屆時我會為即將開幕的酒館彈奏美麗的音符。
他不以為Kin的找尋會有結果,沒想到四個月後他收到一封來自台灣的信,當下他毅然決然的告別暫居的黑街,背起行囊邁向未知的世界。
家對他來說是個遙遠的夢,他已經不記得歡笑的顏色,除了鋼琴聲他一無所有,孑然一身漂泊在茫茫人海中。
說也奇怪,對於酒館的夥伴們平時眾在一起從不覺得有何珍貴處,可是一旦分離,他競懷念起維也納森林悠然的氣氛,以及陽光般的侍者James和盡說冷笑話的酷酒保Hermit了。
當然Kin的自得和風趣也是不可或忘的,他們豐富了他貧瘠的靈魂,讓寂寞的他有了個歇腳的地方,分享孤獨的滋味。
「居無定所也是一種尋找自我的快樂吧!至少季先生不是流浪成癖的怪叔叔。」風夕霧打趣的揶揄,羨慕他閒雲野鶴的清閒。
怔了怔,她的話讓季靳為之一愕。「請叫我靳,我的朋友都這麼稱呼我。」
「靳?」她笑笑地牽著車與他並行。「很高興能當你的朋友。」
「不客氣,這是我的榮幸。」莫名地,他喜歡她笑起來淡淡的模樣。
「喂!你還真是不客氣呀!淑女裝模作樣表示大方的時候,你應該非常知書達禮的回一聲謝謝,不客氣是我的台詞,你怎麼好意思搶女孩子的話。」
她做出「你該羞羞臉」的表情,為他的不可取感到孺子不可教的痛心。
「是嗎?」眉毛一揚,他眼醫滲入些許的笑意。「下回我會謹記風小姐的教誨,別去擋一輛煞車有瑕疵的淑女車。」
「哎呀!你這人真無賴,拿人家的糗事當笑話看。」她微嗔的跺了兩下腳,雙頰飛紅地顯得羞人。「還有你叫我夕霧就好,別文譫贊地喊我風小姐,人家的瘋病早就好了。」
「嗄?妳有病?」換他一訝的為之傻眼,不由自主的看著她。
噗哧一笑,她雪嫩的肌膚浮上艷色。「你是老實還是常被人騙,我隨便說說你也信。」
此風非彼瘋,她可不想瘋小姐、瘋小姐常掛人們口中,到時人沒瘋早晚也被他們叫瘋。
季靳微擰的眉頭一鬆,有種衝動想捏她頑皮的鼻子。「有沒有人說妳很調皮?」
她故作思考的低吟了一下。「嗯,好像沒有耶!我一向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尊師重道、孝順長輩,是個百分百零缺點的優良典範。」
並非她在自我吹噓,從小到大她就是認份的孩子,健康上的不允許讓她只能單向的朝課業著手,學測成績很少跌到第一名以下。
不管在台灣還是法國,她向來是師生眼中最優秀的模範學生,實事求是不好高騖遠,踏實認真不驕矜,樂於和週遭的人分享學習的樂趣。
應該說她非常懂得人性自私的一面吧!看過她父系那一方爭權奪利的醜態,她反而省悟自己要的是什麼,不願同流合污的玷污上帝賦予的純淨靈魂。
名與利不過是一場如過眼雲煙的廝殺遊戲罷了,她從不認為自己適合拿起刀劍衝鋒陷陣。
但求一份心靈的美,平靜的祥和何嘗不是一種快樂,何必為了誰強誰弱爭得你死我活,血流盡還不是要從頭開始,再次週而復始的輪迴填不滿的慾望空洞。
「聽起來很自負,讓人很想逼出妳的眼淚。」她絕對是男同學最想欺負的對象,愛她又恨她。
清朗的美目一揚,她好笑的回敬一槍。「至少不會有同性想追求我,以閣下的尊容大概是老少咸宜,男女通吃吧!」
他陰柔的外表俊美得如絕世佳人,偏柔的五官既優雅又帶著女性的柔媚,不被錯認可能很難。
初見他的時候,她以為他是希臘神話中化身水仙的美少男納西斯,酷似女子的絕色美顏讓身為女人的她都覺得汗顏,對他模特兒般身段感到驚艷。
「妳知道嗎?嘲笑我這張臉的人通常下場很悲慘。」可是被她調侃他卻覺得很愉快,她的言談舉止不至於令人乏味。
他很少在一個女人身上看到剛柔並濟的特質,但她柔中帶剛有著堅強的意志,清新的氣質和不急躁的態度讓他不想築起一道冰牆,與她同行是件愉悅的事情。
只是她的皮膚未免白得透明,好像她是空氣中一抹幽魂,伸手一捉會穿透她的身體,脆弱得讓人不敢用力碰觸薄弱的軀殼。
搖搖頭,他為自己可笑的想法感到莞爾,人不是冰不會一碰即碎,她水嫩的肌膚太細緻了,容易引起別人的錯覺。
風夕霧不怕他「滅口」的回道:「請問他們葬在哪裡,我好備鮮花素果去祭拜一番,死得不明不白的孤魂野鬼是很可憐的。」
「妳……」季靳朗聲發出近二十年不曾有過的大笑,牽過單車減輕她的負擔。「妳真是個寶呀!」
「謝謝,但我不會響應一句--你是我的知己。」她扮了個鬼臉陪他一起笑,
一點也不像二十四歲的成熟女人。
風輕輕地拂過頰邊,兩人像相交多年的好朋友順著一條直路走到底,默契十足無話不談,宛如一對交往已久的情人般地笑語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