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沈亞
「哼,好個感恩圖報!先是砍去了我爹爹的手臂,現在又說『感恩圖報』?不如我也砍下你的手臂,再還給你,這樣的『感恩圖報』不知尊駕作何感想?」
「好個伶牙俐齒的小鬼!我當家的好聲好氣跟你說話,你卻這般冷嘲熱諷!」
「等妳爹爹也給人砍去手臂,妳再來說我冷嘲熱諷也不遲!」
「你——」
「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咱們有錯在先,難道還要逞口舌之快?咱們快走吧,晚些再來帶他們去取手臂,要是被發現,可就不好了。」善駝歎口氣,轉身往洞外離開。
惡婆又氣又惱,但的確是自己錯在先,如今又怎能怪這小孩對自己不敬?她只能哼地一聲拂袖而去。
待善駝惡婆離開之後,風步雲歎口氣撿起地上的包袱,裡面是一隻熱呼呼的烤雞跟幾個白饅頭。
「大哥,你真要吃他們送來的食物?說不定他們要毒死我們!」
「傻瓜,憑他們的武功,要拿下我們兩人還不容易嗎?何必費事毒死我們?」
風踏雪聳聳肩,神情緩了下來。「現在怎麼辦?真的讓他們帶我們去取手臂?」
「眼下只能如此了……」
他有點後悔自己不該一時衝動便帶著弟弟闖進藥王谷,但現在進退兩難騎虎難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善駝惡婆看來對他們並無惡意,只是他真的不明白,他們數日前才砍了爹爹的手臂,現在卻又說自己做錯了事?師父跟爹爹說的沒有錯——江湖人心難測……果真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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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師父請你到煉丹房幫他看藥。」
「嗯?」他陰沉著一張臉,讓那張瘦削的臉更顯得陰鬱恐怖。「師父從來不會在這種時候命我去看藥。」
藥兒忍住心頭的恐懼,只淡淡回答:「師父吩咐的,他到山上去等神鶴群了。」
「這樣嗎……」他終於起身,眼光閃爍不定地在她身上游移,帶著某種奇異的惱怒與厭惡冷冷地看她一眼。「妳最好不要騙我,否則……哼!」
藥兒咬著牙,無言地回望他,拚命告訴自己不要發抖、不要害怕。
等大師兄終於離開房門,她才緩緩地坐在地上,感到自己的心跳無限速不斷狂跳著,她只覺得自己手腳全發軟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甘冒大險?要是讓大師兄知道自己騙了她,就算師父不怪罪,師兄也不會放過她。說不怕是假的,但她還是來了。
她靜靜地關上房門,偌大的藥房裡只剩下她一個人。
這裡向來是禁地,就算是她,也只能在有師父在身邊的時候才能進來這裡學藥。
這藥房十分的大,四邊擺滿了藥櫃,藥王谷所有的藥材都放在這裡;她筆直走向房間中央的巨大木櫃,輕輕地打開中間最大的格子,果然惡婆他們所帶來的血包袱就安置在這裡。
她輕輕地翻開包袱,裡面的手臂已經上過藥,看起來依舊像是剛砍下來一樣那麼生動。這是藥王的獨門功夫,就算是死人,他都能將他保存得好像還活著一樣。
她緊張地將包袱取出來放在桌子上,自己則靜靜地等在桌旁。
師父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會怎麼說呢?會認為她是叛徒嗎?
她靜靜地凝望著那隻手臂,想起屋簷上那兩名少年的對話——
藥兒不由得有些猶豫了。她根本不認識那兩名少年,為何甘願冒這大險?
手臂砍都已經砍下來了,就算拿回去也不能再接回身上,這隻手臂現在只是一塊肉而已。
「要無情,記住了!要想成為一代藥王最重要的就是無情,心有聖礙就作不成好大夫!不管是用毒還是用藥,心動則亂,記住了藥兒!」
她動搖了,急急將包袱又重新放回藥櫃裡,但關上之際卻又猶豫不決——他們只是想取回父親所失去的手臂,藥王谷留著這隻手臂有什麼用呢?
正在猶豫不決之際,藥房屋簷上有了動靜。太遲了,他們已經來了。
藥兒深吸一口氣,輕聲開口:「善伯伯、惡婆婆,你們下來吧。」
屋簷上的善駝惡婆愣了一下,萬萬沒想到會是藥兒在裡面。
他們早已打定主意進來之後要以最快的速度制住屋內的人好搶奪手臂,就算因此與藥王反目也在所不惜。
衣衫破空之聲傳來,善駝惡婆領著兩名少年從屋簷上翻身下來,迅速進入屋內。
「藥兒姑娘,妳怎麼會……」
藥兒將血包袱捧出交給善駝。「請物歸原主吧。」
「這……」善駝與惡婆錯愕地望著藥兒。「這是藥王的吩咐?」
「師父他老人家不知道。」
「妳背著妳師父將這東西交出去,不怕師父責怪妳?」
藥兒面無表情,只是捧著包袱一語不發。
兩名少年也對眼前的情勢感到一頭霧水,他們沒想到會這麼簡單、有如天助一般。
「藥兒只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這兩位公子必須告訴藥兒,你們是怎麼進藥王谷的?」
「就這麼進來了,妳以為這裡真是銅牆鐵壁?」風踏雪不屑地說道。
藥兒眼神一冷,掀了掀嬌艷的唇瓣想說什麼,卻還是止住了,只是冷冷地望著他們。
「別胡說。」風步雲搖搖頭。他看著眼前冷若冰霜的小姑娘,不自覺地心念微動。他還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只知道自己不想騙她。「想必是我們師父交給我們的『辟毒珠』有效。」他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粉紅色的珠子攤在藥兒眼前。
「那麼留下這個珠子,你們就可以走了。」
「不成!這是我們師父送給我大哥的,怎能說給就給?」
藥兒冷眼望著另一名少年。「藥王谷豈容二位說來就來、說走便走?留下這珠子,兩位可以帶走這只殘臂;不留下這珠子,兩位公子就把命留下來。」
善駝不由得暗暗叫好!藥兒比他想的還要冰雪聰明。她交出手臂作了人情,留下「辟毒珠」也算是護衛了藥王谷,對她師父也有了交代,小姑娘年紀雖小,卻不是無識之輩。
「留下這珠子,我兄弟倆還能活著走出藥王谷?」
藥兒從身上拿出兩片翠綠色葉片。「含著這葉子你們就能出去。」
「我幹嘛相信妳?」
「信不信由你們。」
半晌之後,風步雲將小珠子端放在手掌心。「拿去吧。」
藥兒抬頭看著這個少年,他眉清目秀,眉宇間有股濃厚的書卷氣,朗眉星目,要說好看,拾兒長得比他更好看、更俊秀,但是這人身上卻有股英華內蘊的溫文氣質。藥兒伸手拿起珠子,同時將斷臂交給他。
「你們快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藥兒收下珠子,冷漠地轉身背對他們。
「姑娘將這手臂交給我們,真的不會有事嗎?」風步雲卻問了。
她沉默不語。
「藥兒是藥王的愛徒,想來藥王不會太苛責她的,咱們快走吧,要是被發現,那就走不了了。」善駝催促道。
風步雲凝視著少女半晌,終於抱拳長揖道:「多謝姑娘相助,來日有機會的話,風步雲必當報答姑娘的大恩大德!」話畢,他們飛身上簷,飄然遠去。
來日有機會的話,必當報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藥兒搖搖頭。她從小住在藥王谷,從來都沒有聽過這種話,只有某日無意間看到一本彈詞小說,上頭才有這種迂腐的對白,可是那些話從那少年口中說出,卻又別有一番滋味。
她握著手上的珠子,知道自己必定要受罰了,但奇異的,她並不覺得後悔。
第三章
五年後。
藥王谷最深處有個墓塚,那是歷年來在藥王谷死去的人們所居住的地方。其中有兩座墳靜靜地在墓塚最遠處的角落,墓碑上寫著:「善駝惡婆之墓」。
幾炷清香繚繞著墓碑,悠悠魂魄兮,遠矣。
五年前善駝並沒有在一個月後死掉,他之後在藥王谷足足住了一年。
那一年,藥兒的醫術突飛猛進,為了延續善駝的性命而法寶盡出,但一年後善駝還是死了;唯一慶幸的是,善駝走得很安詳,沒有太多的痛苦。
善駝死去的那一夜,惡婆自盡在他身旁。
據說他們夫妻倆從小就在一起長大,服侍同一個師父,是由師兄妹結成夫妻。他們在一起將近一甲子;善駝死後,惡婆也沒有了再活下去的理由,這是他們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於是他們將善駝惡婆兩人的屍首安葬在一起。
生同裘、死同穴。
「喂,你們教我的武功我全都學會了。」
墓前的少年有著玉樹臨風般的修長體態,雖然個頭稍嫌矮小了一點,但弱冠之年卻已顯得英氣勃發、俊朗不凡。
人家說女大十八變,五年前那骯髒的小乞丐如今也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他長相十分俊美,甚至可以說是俊美得過了頭,甚至給人一種美得邪氣的感覺,只不過他不開口便罷,只要一開口,就會完全破壞他那漂亮得要命的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