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謝上薰
「那施姑娘呢?」清清蹙眉問。
「佛娃是個可憐的孩子!從小寄人籬下,姨丈不瞭解女兒家的心事,表姊又是那麼自尊自大的一個人,她心中縱然有一丁點委屈與落漠,又能向誰說去?久而久之,又有誰能瞭解她心裡在想什麼?」
王之鐵心想不能小覷了這老太婆,眼力不錯,心智清明,與那對姊妹花只生活了一段短短的時間,便能八九不離十的看清她們的真實個性。
清清則想這老太婆也不免俗的偏心,她不曉得她的外孫女以前過得多麼張揚,將總舵內的女眷全給比下去,如今靠山一倒,全成了可憐蟲,沒這麼誇張法吧?「天龍幫」並非朝廷,沒有一人犯錯罪誅九族那回事。
司徒姥姥臨走前,終於表露一絲對女婿的關懷,問道:「幫王,夏居正……我女婿當真罪無可赦嗎?」
「老夫人認為可赦嗎?」王之鐵反問道:「已故老幫主屍骨末寒,夏居正便與他的遺孀苟合,還錯手害死花夫人,換作『寄嘯山莊』的莊規,能赦嗎?」
「唉,冤孽!冤孽!死了算了,可別害苦了下一代。」司徒姥姥輕歎著,走了。
在一片沉默裡,清清回想第一次在破廟中遇見司徒姥姥,謊稱有人要擄她勒索,罵人罵得中氣十足,可見年輕時也是頗為囂張的一號人物。今日的沉穩老練,是歲月和一件又一件的不如意所磨練出來的吧!
「鐵哥,等我老了,也會變成一個不快樂的老夫人嗎?」清清突發奇想。在她的印象裡,她娘也是憂愁多於笑容的老婦人。
她沒去想,她娘的憂愁有一大半來自於她的不守閨訓。
「虧你想得這麼遠?」王之鐵失笑。懷孕對女人情緒的影響實在太大了,他為之搖頭。「你只須記得不要愁眉苦臉,當一個快樂的娘,教養出樂觀正直的孩子,那麼你自然不會被氣成不快樂的老夫人。」
「這沒問題,我是很容易快樂的人。」清清滿足地一笑。「但是,鐵哥,夏居正的公案何時才能了結啊?」
「沈拜金也很頭痛,因為他咬定了他沒將雪姨上吊,窗外有人影晃過……」王之鐵頓了一頓,悠然道:「你還在懷疑我就是那個人影嗎?」
「當然不會啦!」她頑皮地對他眨眨眼,咧嘴笑道:「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那晚你究竟上哪兒去了?」
「你還記得我們隱居在南京時,隔壁的教書匠?」
「我記得,後來你告訴我,他的真實身份是『玉面神偷』,精通易容術,他只要拿下人皮面具,本來面目是其貌不揚的,為了女兒退出江湖,隱居南京教書為生。除了你,他從未被人識破。」
「他都在北方作案,南方武林並不瞭解他,而我恰巧是北方人罷了!」他平靜道:「雪姨被殺的那一晚,他深夜造訪,我們在一起談了好一會,他還帶來你妹妹的消息。」
「她好嗎?」清清激動的問,唯一的妹妹雖是她口中的小笨妹,美麗無雙,卻學什麼都笨,但畢竟是唯一的血親,只因母親遺言不可使小妹涉入江湖,所以將她嫁予南京世家子弟,來到北方即絕口不提,怕的是無意中得罪的仇家會找上小笨妹。
「她過得很好,也已身懷六甲。」王之鐵欣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清清沒有懷想太多,反正她已經悟通下回逃家可以逃到哪裡去了,現在先弄清楚鐵哥的事要緊。「然後呢,玉面神偷還說什麼?」
「他有事到北方來,路過『天龍幫』總舵,想拜訪我又不願洩漏行蹤,於是不改神偷本色,半夜摸進來,不料卻陰錯陽差地目睹了夏居正和雪姨爭吵,失手誤殺了雪姨……」
「什麼?他有看到那一幕?夏居正所見到晃過窗外的人影就是他?」
「不錯。他怕夏居正再下殺手,所以刻意驚走夏居正,等夏居正走後,他曾進去探視雪姨的口鼻,已是氣若游絲,回天乏術了。」
「那麼,確實是夏居正殺死雪姨?!」她一臉狐疑地看著神色凝重的丈夫。「該不會玉面神偷也瞧見了是誰將雪姨的屍身上吊?」突然打了個冷顫,光是用想的便覺得恐怖,怎麼有人做得出來?
王之鐵點了點頭。
「是誰?」
他附在妻子耳邊說出一個名字。
「什麼?」她驚叫。「怎麼可能?太、太匪夷所思了,我無法想像那是真的。」
「『溪水易漲,人心難滿』,多年的養育之情,諄諄教誨,說得上恩重如山,一旦碰上自身的心魔作祟,憤怨嫉護的情緒壓倒了多年感情,就什麼都不顧了。」
「太可怕了!」她下可置信地撫著胸口,眼眸罩上薄薄一層水霧。雪姨太可憐了,一生受男人左右、背棄,死後還被糟蹋屍身。
「清兒,別想太多,事情總會解決的。」他不是不同情花如雪,而是清清才是他最在意和憐惜的人。
「我不懂,鐵哥,你明知一切內幕卻又故作不知,使這段公案懸而未決,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因為我必須故作不知。」他面容一斂,正色道:「玉面神偷已退隱江湖,不能出面作證,我只有裝作不知,以免拖累朋友;其次,這正好考驗沈拜金的智慧與辦案能力,我更須保持沉默。」
「可是,你也不須連我都瞞著嘛!」真不可愛!清清在心裡暗暗嘟囔著。
「讓你知道了,然後跟我—起煩惱?我多擔心沈拜金過不了這一關,堂主之位坐不穩,一時片刻又上哪兒找人遞補?所幸『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表現得可圈可點,就只差捉不住將雪姨上吊的幕後黑手,但這也不能怪她,只要那個人不露出破綻,連我都無法處置。」
「就這麼拖著嗎?」她哭笑不得。
「也該引蛇出洞了……」他喃喃道。
涼風如水,柔柔地從窗外拂進。
門外,有人傳呼:「稟幫主,右護法求見。」
王之鐵低聲道:「也該來了。」輕撫妻子的香肩,示意她休息,出門辦事去了。
丈夫不在,整個房間頓時充斥著一片無言的寧靜。
想著花如雪一案,她的明眸裡盛著數不盡的驚奇。人心有多麼複雜哪!夏居正的用情不專,害苦了花如雪,終究也報應到自己身上;她與鐵哥因此起爭執,卻也引來司徒姥姥想救女婿;夏銀秋的感情似飄萍,因夏居正出事而意外地感受到雷恆一的好,如今又搞砸了,她嚷著要給幫主當小老婆,可憐的雷恆一情何以堪?
太過美麗的男女,反而不容易有美麗順遂的愛情?
走出屋外,她含笑睇視逐漸令人心醉的秋色,頭一次,對自己不是太美麗的姿容感到滿意,超幸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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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人用一生的青春等待一個男人,究竟值不值得?但世俗的規範卻是這樣教育女人的,烈女不事二夫、良馬不配雙鞍……
每當夏銀秋舉棋不定時,就用這些話來寬慰自己,畢竟她第一個看上的男人是王之鐵,「天龍幫」的幫主。
所以,她鼓起勇氣準備色誘王之鐵,用很堂皇的藉口——商量她爹的罪狀——引動王之鐵到夏居正的住處,拿出最好的茶葉,泡了一壺「加味」的香茗,然後……
好像站在霧裡看風景,中間的過程迷迷濛濛看不清,只知涼涼的夜裡,一室的旖旎,驟釋的強烈情感深深地震撼了她……
直到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乍進,奇夢中的雲霧才緩緩散開。奇怪,喝下加了「合歡散」的茶明明是幫主,怎麼她也跟著暈暈沉沉、忘情地投入?
尚未完全清醒的她感覺到鼻尖癢癢的,是誰在搔弄她?
她朦朧的睜開眼,眼前這一臉胡碴卻又帶著一臉興味看著她的男人是誰?
「啊——」她驚訝的美眸圓睜,一瞬間完全清醒過來。
是雷恆一!
「怎麼是你?」
天啊!她一絲不掛,他也一絲不掛,兩人睡在她的香閨裡……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雷恆一看著她瞬息變幻的臉色,低低地笑了。「你昨晚好熱情呢!秋妹,一想到昨夜咱倆翻雲覆雨的銷魂,我真是戀戀不捨……」
話未完,已聽見夏銀秋「哇」一聲的大哭了起來。大意失貞操,換了任何一個姑娘都會一哭二鬧三上吊,可她卻是有苦說不出。
「我問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哭了半晌,她先想到這個問題。
「本來,我是想來向你告辭。」雷恆一面容一黯。
「告辭?」
「我想掛冠求去,不願再待在此傷心地,」他瞅她一眼,她居然還曉得慚愧的低下頭去,他無聲地笑了。「臨行之前,我想再見你一面,誰知一走進來,卻見你一個人在屋子裡拉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我心想奇怪,天氣又不熱,而你一見到我卻似餓虎撲羊,開始剝我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