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謝上薰
清清留意到,他開始直呼「花如雪」而不叫「雪姨」,看來鐵哥也是心口不一,前些天才說不在乎雪姨另尋出路,骨子裡其實非常老古板。
她冷哼一聲。
「怎麼?」他怪怪的瞅住她。
她不客氣的把她的想法說出來。
「那不一樣。」王之鐵直視她的眼,輕聲一歎。
「哪裡不一樣?」清清不明白男人的邏輯。
「我是不反對她離開『天龍幫』的束縛,另尋出路,但在幫內,和亡夫恩愛過的床上與人偷情,就變得齷齪、可恥、不可饒恕。」
原來如此。「你恨雪姨嗎?」
「我恨她不給義父留面子,可憐義父一生英勇,死後不久便遭人背叛。」
比起來,「被人姦殺」還比較能博取同情,不至於在老幫主臉上抹灰。大家同仇敵愾的為花如雪報仇,多好?
真相往往都是很醜陋的。
第五章
清清覺得疑雲重重。
大家都在傳夏居正招供的內幕,紛紛議論那個閃過窗外的人影是誰?不過,也有人反駁,夏居正為了脫罪,杜撰出一個莫須有的人影。
這天,她難得睡了個午覺,醒來仍賴在被窩裡,不像晚上半夜醒來身邊有人,床的一側空空的,年輕幫主哪有福氣睡午覺?她笑了笑,無意識的東想西想,猛然一驚,從床上坐起身來。
她記得,雪姨被殺的那一晚,她半夜醒來,王之鐵沒有睡在她身旁。
三更半夜的,他上哪兒去了?
後來她不知等了多久,卻又睡著了,等天亮醒來已忘丁要詢問,因為鐵哥摟著她睡得好香,而他的睡相又那麼安詳迷人,誰會想太多呢?
可是,現在問題來了。
夏居正的供詞中,那個閃過窗外的人影,會不會是她最最親愛的相公?花如雪一案,鐵哥亦牽連其中?倘若夏居正所言屬實,那麼將花如雪佈置成上吊模樣的,竟是鐵哥?
「呸、呸、呸!我在想什麼呀?」清清用力打一下自己的腦袋。「鐵哥的為人,難道還有令我懷疑的地方嗎?真是豬頭!」
然而,愈不想懷疑,心裡的疙瘩愈深,就這樣過了兩三天,看丈夫的眼神也起了變化,彷彿他臉上就寫著「嫌疑犯」三個字。
「不行!我是他的妻子,應該百分之百的信任他。」
她出去跑跑馬,心情舒暢了些,可是等她一坐下來,喝著丫頭端來新沏好的龍井茶,那股不安的憂鬱重新襲向她。
「如果鐵哥不是幫主,我也不是幫主夫人,該有多好?」她苦惱地自語著。「何苦陷入幫派紛爭的大染缸裡,逍遙自在的行走江湖,多好!至少不會被捲入這件醜聞案中。」
清清是個出色的幻想家。「『幫主』這位子,不曉得可不可以拿來拍賣?叫夏銀秋來買好了,她可以送給她未來的丈夫,稱心如意的去當她的幫主夫人,而我則拐了鐵哥行走江湖去也,皆大歡喜。」
可歎,那只是白日夢。
「唉!現實往往是很殘酷的。」堂堂北方第一大幫派的幫主夫人,竟落得常常要歎氣,真不是人幹的差事。「到底該不該直接問鐵哥呢?萬一他生氣了怎麼辦?嘖嘖,想到就害怕。」
當王之鐵走進來時,就看見老婆一下子歎氣,一下子啐啐念,她有毛病不成?而且,他這麼大一個人就站在這兒,老婆居然視而不見,可知她多麼沉醉在自己的想像裡。
「咳咳!」他清清喉嚨。
老婆有聽沒有到,還在念:「要問?不問?要問……」
「你就乾脆問出來吧!」他低喝一聲。
「啊、啊、啊!你在這裡?」老婆嚇得倒退三步,王之鐵很不是滋味。
「不是我,還有哪個男人敢踏進內室?」他眉一挑,眼一瞪,清清偷偷咽口口水,直覺不太妙,便以「呵呵呵」的笑聲敷衍過去。
「天底下當然只有你敢近我的身啦,鐵哥哥。」
「是嗎?那麼敢問清妹妹,為什麼我向前走一步,你便倒退一步?你離我那麼遠,一副隨時準備開溜的樣子,是什麼意思?」
哎呀!鐵哥果然明察秋毫,佩服、佩服!清清心中直誇讚,嘴巴卻嘟了起來,一跺腳,直跨到他面前來,抬眼與他瞪視,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氣。
王之鐵有種滑稽至極的感覺。她看著他,眼中卻有一股戒慎不安的神情,他很想伸手抹去,不知怎地卻使不上力。
「你到底怎麼了?」他很困惑地看著妻子,感到事態嚴重。
她只好直說了。
「我問你,雪姨被殺的那個晚上,我半夜醒來發現你沒在床上,你有—段時間失蹤了,你是不是夏居正所看到的那個人影?」她瞪視丈夫的眼神銳利而富挑戰性,王之鐵卻變得很僵硬。
「原來你懷疑我才是那個幕後黑手?」他陰森森地道:「我才剛表態不介意雪姨再嫁他人,半夜裡卻跑去吊死她以維護義父的名譽,這就是你這幾天對我的看法嗎?難怪你一再疏遠我,原來是把我當成表裡不一的畜生了。你也太小看我了,郭、清、清!」
那是咬牙切齒的聲音,表示他真的動了肝火。
「我沒那個意思……」從她的聲音中,可以聽出她煩亂的心緒。
「我真感到悲哀。」他冷笑道:「我當你是今生的知己,奈何明月照溝渠,你並不以同等的眼光看我,真是令我寒心。」
「我……只是問一問嘛!你又何必想歪了?」
「是我想歪了嗎?」他搖搖頭。「不是。你心中起了疑竇,對我生了嫌隙,所以這幾天你一再迴避我,唯恐我就是那個狠心將雪姨上吊的劊子手!」
甚至,拒絕他的求歡。他心中隱燃起一把怒火。
「我……」她想說沒有,但顯然都說服不了自己,又如何去說服鐵哥?「只要你親口對我說,那個黑影不是你,我自然相信你。」
「我不會給你答案,答案你自己去找。」他那冰冷的語氣使清清心驚肉跳。「從今天起,我睡書房,不會再自討沒趣了。」
他轉身要走,清清拉住他的袖子。
「鐵哥……」
「我不要一個不信任我的妻子!」
他一甩衣袖,她只能放手,眼睜睜看著他揚長而去。
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呢?清清問自己。
他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想休妻嗎?
天哪!鐵哥的自尊心這麼強,半點不容人誣蠛,她居然在太歲頭上動土,這下子可不摔壞了鐵飯碗?
想想他平日的諸多好處,百般體貼,若要再挑剔,只怕老天也要罵她不知足!而她居然被鬼迷了心竅,懷疑自己的丈夫,實在大錯特錯,怪不得他一怒拂袖而去。
如今,她該如何挽回他的心?
「我真是豬頭啊!」她只有拚命罵自己了。
思量再三,她破天荒的下廚煮了一碗什錦面,給鐵哥當消夜吃,作為賠禮。不過,因為技術太爛,面煮得有點糊,賣相奇差。
「管他的!誠意最重要。」
清清親自端了面定進書房,眼睛一溜,王之鐵坐在窗前,手裡拿著一本書,用最古怪的眼神瞅著她。
「鐵哥,我為你下了碗麵,快趁熱吃。」說著把面擱在小桌上。
「這是什麼東西?看了就倒胃口。」他冷道。
她渾身一僵,就怕他潑冷水,果然冷水兜頭傾倒下來。
「這是我親手煮的,雖然不中看,但味道還可以,不信你吃一口看看。」她見他連看都不看那碗麵一眼,心中氣苦,眼淚都快飆出來,隨即怒道:「你怕我毒死你啊!不吃算了,我自己吃。」坐下來就將一團面吸進嘴裡。哇塞,好鹹!
好女不吃眼前虧,她放下筷子,不知不覺的抬起下巴繃著臉說:「我承認我懷疑你是我不對,想跟你賠罪,你又不領情,算啦!我郭清清不吃嗟來食,以後會閃得遠遠的,不再使你看了討厭。」
這回換她甩門而出,回到房內便開始收拾行囊。
「是你先閃避我,我若再留下來,也太沒骨氣了!鐵哥啊鐵哥,不是我不守信用,而是想還你一個清靜。」
她帶足銀票、銀兩,準備雲遊四海去也!
反正她本來就不稀罕當幫主夫人,令她不捨的是鐵哥本人,想必今晚他也不好受,心充滿了紛亂、有待整理的思緒。
恩愛夫妻一夕別離,簡直不可思議。
「這才叫人生吧!」她眼睛眨了眨,有點想大哭一場。
幸好,她有她的理想,如今正是實現理想的大好時機。
「再會了!鐵哥。」
郭清清跨出「天龍幫」,又開始作她超凡入聖之大俠女的美夢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後,王之鐵默默地將那碗又鹹又難吃的面,吃得涓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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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漏偏逢連夜雨。
快馬馳出「天龍幫」總舵的地盤,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只有在七里長亭外的破廟裡躲雨。清清連歎氣都懶得歎氣,出門在外,吃苦受罪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