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唐琰
「師父,我……」莫曉湘幾乎沒將唇瓣咬出血來。聞琴思人,她再不想接觸和龍家有關的人事物。
「曉兒,你知道嗎,幾個徒弟裡你最像我,所以我最擔心的也是你。」梅冷心不讓她再說下去。
因為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所以就更不能容她說出口。
沒待她回答,梅冷心倏地睜眼,麗容恢復應有的清冷無情。伸手入懷,摸出兩樣物事。
「用這把匕首,殺了教你吹簫那個人。」她的聲音平板得近乎冷酷。「這就是你的了。」
映入莫曉湘眼簾的,是把紅色匕首及一面白玉牌,玉牌角落染著兩點近乎鮮血的梅花,是梅冷心的隨身之物,也是閣主的象徵。
「不……」莫曉湘不可置信的抬頭,咽喉像被師父的話扼緊,無法透氣。
「這是命令。」梅冷心將玉牌收起,徒留寒光森森的匕首,照映著她冰冷的玉容。
莫曉湘的手微微顫抖,遲遲沒有接過匕首,最後單膝跪地,萬分艱難的開口:「師父,我……」
「你走吧,沒完成任務,不要回來見我。」梅冷心拂袖,匕首頓時飛起,宛如有靈性般落人莫曉湘手上。
莫曉湘依舊是長跪不起,淚水無聲滑落,但梅冷心依然毫無心軟的跡象。
良久,她只能收下匕首,強忍喉頭哽咽道:「徒兒告退。」
空山鳴澗,莫曉湘的身影一瞬間便去的無影無蹤,僅留梅冷心一人。
玲璁琴音,突由梅冷心手下流洩,不過這次不是「良宵引」,而是一遍又一遍急促且悲切的「梅花三弄」。
最後音停,血濺,凝結在絲絃上。
「這一關……我二十年都過不了啊。」梅冷心合上眼,纖指撫過琴上斷紋,終至最後一聲歎息消逝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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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旗飛揚,郊外行人寥寥。
小小的酒篷,夥計一概欠奉,酒罈卻是堆的半天高,灶上還有一籠留有餘溫的大白饅頭,苟延殘喘的散髮絲絲熱氣。
十來張粗製的桌椅,只坐滿五台客人,但個個神情不善,只有中間一名獨坐的虯髯大漢,依然大口咬餅、大口喝酒,完全無視於四周的虎視眈眈。
寒風瑟瑟、氣氛詭譎,周圍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危險訊息,雙方一觸即發。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哈,好一句『聚還散』,詩仙就是詩仙,豈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
凌亂的腳步聲突來,令緊繃的氣氛頓時緩了一線,雙方都不禁把注意力移往那不識相的過客,猜想著他的身份。
「叩!」酒瓶落地,酒水灑落一地,藏青人影走了幾步,隨即倒落在角落一張桌上,嘴裡呢呢噥噥不知在嚷些什麼,手上還張著把折扇,上頭畫著搖曳蘆葦跟縹緲佳人。
來者正是相思成疾,醉得亂七八糟的龍似濤。
「酒,給我酒……」他神情委靡不振,蜷縮在桌上的身軀散發沖天酒氣,想必幾天來是喝了不少。
幾個持刀武士面面相覷,萬萬都想不到來的是這麼一個醉鬼。只有中間的虯髯大漢仍有閒情逸致的指指灶旁成堆的酒罈,道:「這兒夥計都溜啦,要酒,得自己去搬。」
龍似濤顯然是沒聽清楚他的話還是怎樣,雙足黏在地上動也不動,嘴上不住咕噥:「寒鴉棲復驚……呃……我沒醉……拿酒來……」
一個大酒嗝,伴隨典型酒鬼醉話。
「看來又是個沒骨氣的酒鬼。」一聲蔑笑,從角落那穿道袍的男子嘴邊響起,四周武士隨即傳來附和的嗤笑聲,顯然都以那道袍男子為首。
「酒要喝,但也別給人看輕了。」虯髯大漢撇撇唇角,不屑地翻翻白眼,大斗烈酒還是照樣往嘴裡灌,擺明不把道袍男子放在眼裡。
「唔……今朝有酒今朝醉,搬就搬。」龍似濤聞言豪氣陡升,顯然是不願給人看扁。搖搖晃晃的走到灶邊搬起一罈酒,再搖搖晃晃的走回自個兒的桌子,扯開瓶塞,嘩啦啦的就往嘴裡倒,但真正流到肚子的怕不到十分之一。
「兄弟,這酒雖非好酒,但也不是這樣喝的。」虯髯大漢搖搖頭,對他這樣喝法不以為然。
龍似濤顯然又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倒完整罈酒後,又站起身來搬另一壇,邊走嘴上還邊不忘繼續喃喃吟道:「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人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相思些什麼啊?念得我頭都痛了……」虯髯大漢終於受不了的放下手中大鬥,摀住雙耳道:「娘書獃去灌你的酒吧,老子不管你了。」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再一罈酒下肚,龍似濤的頭終於點桌不起,詩也剛好吟完。
虯髯大漢如釋重負的放下雙手,看看爛醉不醒的他,自顧自道:「老子還沒見過這麼囉嗦的男人。」
「哼,人醉倒了,也該說正事了吧?」道袍男子神色不善的
開口,注意力都放在虯髯大漢身上,顯然不把一邊的龍似濤放在眼裡。
「白千鈞,你那弟弟不成材便罷,還勾結府衙強搶民女,一刀斬了還真便宜他了。」虯髯大漢沒待他問便先開口,看來沒把白千鈞和他的狗爪牙放在眼裡。
白千鈞雖沒排在七大高手榜上,但也算是雄據一方的地頭蛇,手下一清觀徒眾有上千之多,因此其親戚手下多仗著他的名號作威作福,就連官府也懼他三分,何況是慣於忍氣吞聲的小老百姓。
「哼,我弟弟是姦殺你親娘不成?不如一醉,你太多管閒事了!」白千鈞雙唇泛起惡毒的笑容,與他身上灰藍色的道士裝扮大異其趣,卻也更顯他身上的奇詭氣質。
「我看你是打不過風不停,就來找我開刀洩恨吧?嘖嘖,七大高手不是當好玩的,但當得像你師父那樣窩囊也真不多。」不如一醉翹起二郎腿好整以暇的諷道,末了還不忘在地上啐口口水以示不屑。
白千鈞的師父道號不暝,本排名七大高手之二,但在一年前被風不停一劍斬下臭頭吊在城門,一清觀遂由他的俗家大弟子白千鈞接掌。不過不嗔名義雖是道人,但所作所為比一般土豪惡霰更加下流不堪,葷酒不戒便罷,還強擄眾多無辜少女到觀內淫樂。而白千鈞也不遑多讓,縱容手下兄弟四處搶奪,搞得一清觀方圓百里渺無人煙,不如一醉一氣之下才會宰了他弟弟好殺雞儆猴。
「誰有本事,動手才知道!」白千鈞冷笑,道袍翻飛,十來支袖箭從他長袖裡疾射而出,眼看就要波及坐在不如一醉身後的龍似濤——
一把紅纓大刀劃破風聲,倏地倒插在桌上,擋下疾飛而來的袖箭,也擋住龍似濤的身影,所以也沒人注意到他的肩膀微微動了一下。
「要打就衝著我來好了,別扯到別人身上。」不如一醉跟著白千鈞一樣嘿嘿冷笑。「還是你連這點骨氣都沒有?」
「這不知好歹的酸儒,想必跟你也不是同路的。」白千鈞收袖端坐,修長五指捏起酒杯淺酌了口,狹長雙眼半合,想必是在思忖下一步行動。
「白千鈞,有種就來單打獨挑,不要整天躲在你那些狗崽子背後。」不如一醉拔起紅纓刀,慢條斯理的擦拭上頭沾染的木屑,頗有幾分磨刀霍霍的味道。
白千鈞擺手擋下幾個意欲發作的手下,瞇著眼陰陰笑道:「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別怪我心狠手辣。」
「老子什麼酒都喝,就是不喝你白千鈞的酒!」不如一醉不給面子的呸了口酒在地上。
眼看動手在即,半天卻突來一陣將醉未醒的話聲——
「你弟弟叫什麼?百鈞還是十鈞?又是哪位不守清規道長的高足?」龍似濤突然醉眼朦朧的爬起來插話,還伸了老大個懶腰,一臉無辜的環顧四周。
本欲動手的不如一醉哈哈大笑,久久不能自抑。只見他興致勃勃的放下刀子,拍拍長凳道:「哈哈,你這娘書獃雖然說話文謅謅,但是挺合我胃口的,咱倆來喝一杯如何?」他不待龍似濤同意,便倒滿一大斗米酒。「來來來,不敢喝的就不是真漢子。」
「喝就喝,還怕你不成。」龍似濤似乎是酒醒了些,但還是東倒西歪的走到不如一醉那張桌子,拿起大斗就灌,不過這次倒沒漏得滿地都是。
「好,果然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如一醉大手拍上他:的肩膀。「那個……姐兒愛俏,你又長得這麼俊,何必相思相思嚷個不停?」
「唉,稻米無知,豈解窮理;在醉常醒,孰是狂人之藥?」
龍似濤被他這麼一說,又開始唉聲歎氣的吟起詩來,惹得不如一醉是拍桌而起——
「好一句狂人之藥!」周圍的人,包括龍似濤在內都被他嚇了一跳。「解決了這群嘍囉,咱哥倆可得好好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