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唐琰
楔子
風沙卷肆。
黃泥官道上,散落著十來個扎上大紅絲帶的木箱,裡面的珠寶首飾傾洩一地。而不遠處的成堆碎木頭,只隱約看得出本該是個花轎,但應是主角的新人卻不知所蹤,只留下漸被掩過的馬蹄印。
突兀的場景,佇立著神情不一而異的四人,周圍瀰漫一觸即發的緊繃。
「放開我。」說話的紅衣女子嘴角猶有血漬,雙眼不馴地瞪著背後環托著自己的青衫男子,神情猶有不甘。
「姑娘,又冒犯了。」青衫男子關心道,眼裡有著擔憂,像是沒聽到她之前的冷言冷語。
紅衣女子撇過頭去沒說話,酥胸不住上下起伏,顯然是為男子的話而著惱,卻又無力回辯。
「你……」青衫男子欲言又止,雙眼瞟向另兩人,顯然是有所顧忌。最後,他目光胡向黑衣男子,沉聲問道:「她交給我,可以嗎?」
另一仗劍而立的黑衣男不置可否,深邃的雙眸轉向眼波流轉的紫衣女子,配劍二話不說由鞘中電射而出,反問她道:「崔念湘,你究竟意欲為何?」
紫衣女子——也就是崔念湘,眼中驚異一閃而逝,狀似意態闌珊道:「看來龍二公子跟奴家師妹交情匪淺,還讓奴家白擔心一陣,真是奴家多慮了。」
她桃花般的眼波在幾人間流轉,纖指輕輕撫上胸前橫亙的劍尖,最後停在拿劍指著自己的黑衣男子身上。
「還有風二哥,你怎麼也跟這些皇親國戚扯上關係,是他們拿了多少錢請你助拳?我崔念湘賠你兩倍怎樣?」
四人間千絲萬縷的關係,在崔念湘的言語間展露無遺,但被稱作風二哥的黑衣人依然眼皮不眨一下,手上正抵著崔念湘的劍又緊了些,不答反問:「為何半途劫殺?」
崔念湘媚然一笑,身體再湊近了些,吐氣如蘭道:「風二哥,大喜之日舞刀弄劍,似乎不太吉利哩。況且,這事兒你問我,我要問誰呢?」她媚眼流轉,最後轉向另外兩人。「師妹,你說呢?」
被稱作師妹的紅衣女子一語不發,索性閉上眼來個相應不理;而青衫男子先是詫異,但隨即瞭然於心的代答道:
「怎樣都好,令師妹就先交給在下照顧,請崔樓主放心。」
「龍二公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奴家師妹就這樣給你帶走,教奴家如何回去交代呢?」崔念湘語氣雖輕,但眼中的笑意已被殺意取代,任誰都看得出她動手在即。
「人你帶走,這裡我來應付。」黑衣男看出崔念湘殺機頓萌,於是先發制人,劍尖靈蛇般往崔念湘的頸項旋去,眼見就要劃上她的粉頰。
崔念湘不怒反笑,紫紗袖揚,黑衣男的劍尖頓時一歪,擦上她袖間伺敵已久的綵帶,口中也不慌不忙的回道:「風二哥好狠的心啊,說打就打,奴家可不是你的對手呢!」
黑衣男冷哼一聲沒回話,長劍與身影在飛揚的綵帶間跳脫;反倒是青衫龍二公子向黑衣人點頭致意,並代他回道:
「今天多有得罪,還請崔樓主莫怪。」
崔念湘被黑衣人的劍勢纏得死緊,卻還是不忘柔聲諷道;「呵呵,龍二公子果然是動口不動手的斯文人,不過您這一去可小心奴家的師妹啊,別又被你那不解風情的大哥打成這副嬌弱模樣了。」
青衫男子先是愣了一愣,才道:「不勞費心,告辭。」
「記得你大哥的婚禮。」黑衣男百忙中冷冷補了一句,話意和他胸前不協調的大紅花相映成趣。
「我知道,我怎敢缺席呢?」青衫男子將懷裡女子打橫抱起,眼露笑意續道:「況且,我早就不是第一次救她了。」
紅衣女子強忍著失血過多後的頭暈自眩,氣若游絲地道:「龍似濤,你……」
他不待她說完,便點上她週身數個大穴,帶她飛身離開,笑意盎然道:
「是,『又』是我。不過有什麼話,還是留待你傷癒再說吧,莫姑娘。」他笑著,話音低低迴盪,終至她不省人事。
第一章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清朗的吟聲,出自一身白衣的書生口中。只見他盤膝坐地,自斟自飲,看來十分自得其樂。
坦坦巨石上,一壺水酒,兩盤小點,再加上盞明滅不定的小燈,原本平凡無奇的一面石板,被佈置成臨時的矮几,憑臨其上,也頗有幾分懷古之情。
巨石旁,有道潺潺小溪,小溪佈滿沙堆卵石的河床上有座斷橋,斷橋崩落的亂石成堆積在沙洲,阻得大部分河水都改道而去,只餘涓滴細流鍥而不捨的穿過石堆而來。
斷橋邊,是早已廢棄多時的驛站,看來是在橋斷後就遷往它處,連帶也使得這附近渺無人煙。
溪邊沙洲上,長著一排青翠的蘆葦,嫩綠的新芽從根底冒出,交錯的長葉搖出一片葉浪,帶出時大時小的細碎清響,伴著他清越的吟聲,化去幾分蕭瑟,倒添了些詩情畫意。
「哎呀,我忘了今兒個是初一,明月沒雲間,龍似濤啊龍似濤,你今兒個可自作多情了。」他輕拍自己前額,失聲笑道。將面前酒盞斟滿了酒,象徵性的罰了自己一杯,然後垂目沉吟,享受難得的靜謐。
良久,他視線轉往漆黑一片的夜空,詩性一起,也沒管到底有沒有月亮,又繼續吟道: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
共看明月皆如此。」他吟完又斟滿了酒,笑意盎然的欣賞杯中映轉的流光。「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裡。」
他吟到最後,索性唱將起來,手裡淡紅剔透的血牙著輕輕在石桌上扣著拍子,嘹亮的歌聲,彷彿夜半鐘聲,深深敲人微涼的空氣裡。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唱著唱著,他忘情的站起身來,腳步隨著節奏迴盪,月白的身影在微醺的茫然裡,幻成千萬化身。
唱罷,他探步立定,將手中美酒灑往溪中,讓淡黃的液體隨流而去,然後負手仰天,閃若星光的眸子,探究著無邊無際的蒼穹。
「但這世上,又有誰能共我同醉明月呢?」他像是自問,也像在問天,揚起的嘴角透出一絲微不可察的哀愁。
蕭瑟風起,惹得蘆葦叢簌簌作響,細碎的響聲像是在預告什麼。龍似濤靜下心來細細聆聽,發現了些除了風聲外的事物。
「是血腥味。」他閉上眼,試圖專心體察風中帶來的訊息,眉頭隨著漸近的血腥蹙緊,最後終於睜開眼,轉頭望向小溪下游。
他知道自己這身月白衣裳不可能輕而易舉的隱沒在夜色裡,所以也懶得躲藏。但此處自從橋斷站廢之後,就鮮有人跡,趕路的人幾乎都改道十里外的新橋處,所以他才不虞俗擾的在此飲酒賦詩,沒想到終究還是碰上了人。
他鼻頭微動,除了愈來愈重的血腥味外,尚有一絲隱在血腥中的暗香。龍似濤再度合上限,試圖猜測來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應該……是一個人,而且是個女子。」他感覺風中有規律的波動,來人的腳步雖凌亂但勉能自持,看來是受了不輕的傷,而濃重的血腥味大概就是從她的傷口上傳來。
他霍地睜眼,迎目而采的就是溪邊艷紅如血的身影。白衣似雪的他,忍不住透出驚異的目光,直射那女子而去。
那女子似乎感到有人窺視,下意識的往龍似濤的方向望去;而他亦毫不避諱自己的目光。
龍似濤似乎能看見自己雪白的樣子映入她的眼眸,而她血一般艷紅的身影同樣刀刻般劃進他眼裡。
女子面罩下的眼眸,露出詫異的目光,但依然足不沾地的往斷橋而去,彷彿對他這突兀的白衣人絲毫不感興趣。
蒙面夜行,她想必是遭人追殺,或是被人銜尾急迫,否則大可不必冒著傷勢加重的危險星夜趕路。龍似濤暗想。
他向來對這些江湖恩怨沒多大興趣,但現下傷的是個女子,依他的性格,怎麼也見不得她再這樣不要命的趕路下去。瞧她錯落的腳步,他不禁懷疑再走沒幾步,她就會不支倒地。
他縱身而起,衣袂飄飄,恰好落在斷橋上,阻住她的去路,勸道:「姑娘身受重傷,再這麼勉強趕路下去,恐怕傷勢會益加嚴重。」
紅衣女子倏地止步抬頭,眼神因傷而有點渙散,但仍是冷得讓人退避三舍,直覺讓人不敢親近。
龍似濤卻像頗為欣賞她這神氣,對這女子的好奇也更增幾分,繼續說道:「在下路經此地,並無任何惡意,還請姑娘能聽在下一勸。」
「走開!」紅衣女子因失血過多,昏眩的眼幾乎集中不了焦點,只能努力將視線對準眼前白影。
龍擬濤挑屑,從氣色神情看出她的傷勢比原先想像中的還重,便好心道:「前面不遠處有間廢棄已久的驛站,姑娘不妨在那兒療傷一晚,明白再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