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白玉虹
「啊!」聽到這裡,莫桑織忍不住驚呼了聲。「那……那個小男孩呢?」
他轉過身望著她,面無表情地道:「那個小男孩因為半夜尿急而逃過了一劫,可他卻親眼看見雙親慘死屠刀之下,還被惡人發現追出了屋外。小男孩不要命地跑著,直到一腳踩了個空,跌下山坳,所幸雜草叢生,沒讓他受到嚴重的傷害,同時也掩住了他的身形不至被惡人發現……足足過了兩天兩夜,他才讓人救起。只不過,那惡人卻早已逃逸無蹤,甚至,連那婦人與孩童也消失不見。」
聽完整個故事,莫桑織心裡十分震駭?他雖說得冷淡尋常,但她可以想見小男孩當時命在旦夕的緊迫情況。親眼目睹慘案發生,又遭惡人追殺跌落山坳不知生死,對於一個小男孩而言,是多麼可怕駭人的一場惡夢啊……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他夜夜飽受惡夢之苦,十多年來未曾解脫。
「聽完這個故事,妳有什麼感想?」他忽地抬眼斜睨向她,唇角勾起一抹譏誚。「如果妳是那個小男孩,心裡有什麼樣的感覺?」
啊?!她愣了一愣,此刻她唯一的感覺是心疼那小男孩所受的苦,但這顯然不是他要的回答,一時間,她只能沉默。
「還記得妳說過,好心會有好報之類的話嗎?」他嗤笑了一聲。「現在,妳還會這麼認為嗎?」
她先是微愣了下,隨即恍然。她確實曾說過這樣的話,是初次見面時的事,那時候,他的回答是:「誰說行善幫人就一定會有好報?我怕我還沒得到福報,就先為自己招來禍端。」當時他的表情是陰沉而晦暗的……
霎時,心下一片瞭然。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總顯得冷漠無情,摘下商人和氣的面具後,總是一臉的冷誚與譏諷;歸根究柢,童年的慘事帶給他的衝擊甚大,也難怪他會有這樣的想法。
輕歎了口氣,她幽幽地道:「也不是每個人都這樣的……那劉三是個特例。」
馮雲衣冷哼了聲。「姑且不談他,可那婦人又怎麼說?她親眼目睹自己的丈夫劫財殺人,竟不思阻止,還在命案發生後逃之夭夭,可笑啊可笑,我爹和我娘一片善心竟得來這樣的回報!」
「也許……她只是無能為力,又或者……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她本能地說出自己的看法。一個女人家帶著幼兒,面對凶殘粗暴的丈夫,她能怎麼辦?當下那婦人肯定已嚇壞了,會消失不見也是可以理解的。
「妳說得很有道理。」出乎意料的,他竟同意她的看法,可眼底的譏誚卻更深了幾分。「這些年我不是沒想過種種可能,但不管怎麼樣,她都證明了一件事,人性是自私的,她選擇了自己的苟安而任憑我爹娘含冤慘死。真是諷刺啊,當初她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不要性命,卻在公理正義前反身逃走!」
他的目光重又對上她的,俊俏的臉孔微微扭曲,譏諷地道:「這就是助人的下場,我的爹娘竟是為了這樣的人而死,值得嗎?」
面對他充滿怨恨陰冷的眼神,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心口還湧生一股憐疼的感覺。他的怨深恨也深,受的苦也更深。
好半晌,她才開口道:「值不值得我不知道,但我想,你爹娘在九泉之下並不後悔自己那麼做……身為人子,你應該明白妳爹娘的為人,很多事不能單以結果而論。」
頓時,一片靜默。
他瞪人的眼光像要吃人,卻不說話,嘴唇抿得緊緊的,一徑地瞪著她。
「哼!不要說得妳好像很瞭解他們似。」終於,冷冷的聲音響起。「妳以為他們能死得瞑目嗎?」
她靜靜地望著他,忽道:「你的恨,是來自於心疼自己的爹娘吧。」他的心境其實與她相同。:這麼多年來,你可曾夢見過他們向你喊冤?」
見他冷白著臉不置一詞,她心裡已有了答案。「因為不曾,所以你更恨。一這個結,恐怕將劉三繩之以法仍不足以打開。
無聲地又歎了一口氣,她問:「你已經知道兇手躲在何處,接下來打算怎麼辦?」那劉三看起來絕非善類,身上還有一股狠戾之氣,十足是個危險人物,她不由得為他擔心。
他瞇眼瞪了她一記。「這是我的事,不勞妳費心!」語氣很沖,只因她竟能看穿他心裡的恨與不甘。她說得沒錯,十多年來,他不曾夢見過雙親的亡魂,卻偏偏奇異地能見常人所不能見之冤魂向他訴苦喊冤,這也是他懼怕鬼魂的由來。但與其說是害怕,毋寧說是痛恨,那些冤魂全與他無關!
然而,惱怒的同時,心裡的死結卻也奇異地鬆了開來。以往每想起這段往事,他總憤恨難消,痛苦得無法自拔。可這一刻,因為她的理解,他的心像是獲得了撫慰,找到了救贖的出口。
她皺了皺眉,脫口道:「我只是擔心你……」卻又突地咬唇不語。好奇怪呀,她是怎麼了?心裡擔憂的全是他的事。
「擔心?」馮雲衣抬高一道眉,神情嘲譫地笑望著她。「我以為妳對我並無一絲好感。」
「我……」她咬了咬唇。「一開始,我確實很不喜歡你那無情冷漠的性子,可相處久了,總會有感情的,而且……而且你也不是真的那麼糟,我發現你這人也有優點的,到後來……也不覺得討厭了。」
「不討厭?」他的表情看起來不是很滿意。「妳對我的感覺就只是這樣?」實在教人心裡不愉快。
「啊?!」見他臉色不佳,她趕緊又道:「也許還有一點點喜歡吧。」
一點點?才只有一點點?他藏在心裡十多年的癥結只對她一個人坦白,而她就只喜歡他那麼一點點?虧他……虧他……
隨即,他在心裡暗咒了聲,懷疑自己真是中邪了不成?!他幹嘛這麼在意她對他的感覺?她不過是一縷幽魂,難不成他還以為她是個真實存在的女人,他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馮公子,你……在生氣嗎?」見他緊繃著臉,她小小聲問著,猶豫了會,她接著道:「我原以為,自己不可能再對任何男人產生好感,可經過這一段日子的相處,明白你並非真是冷心冷性的人後,我很慶幸自己找上的是你……也因此,馮公子,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閃失。」
她的眼眸清澄無偽,神情真誠懇摯,微蹙的眉眼流露著無可錯辨的擔憂之情,馮雲衣但覺心中驀然一動,她是真的關心他呢!
「妳放心,我自有盤算,現在的我已不是當年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男孩。」
她卻仍然無法放心。「能告訴我,你打算怎麼做嗎?」
他朝她挑眉笑道:「妳這麼想知道?那就跟我來吧。」說著,轉身走向房門。
莫桑織趕緊跟上前。「你要去哪裡?」
「佟府。」他頭也不回地答。
「你想做什麼?」她的表情顯得更加擔憂了,/心頭又湧上一股不安的感覺。
他冷笑了聲,一字一字清楚地說:「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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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公子,真是貴客啊,今日怎麼有空前來?」
佟夫人一見到馮雲衣,心下是又驚又喜。驚的是不知他所為何來,昨兒個的事她心裡多少仍有些忌憚;喜的是沒想到他還會登門拜訪。老爺子不在家,他該是為她而來,本以為自己已經全然沒了機會,可現下好像又有了一絲希望。
「夫人,馮某這趟前來,是有些私密話想和妳聊聊。」馮雲衣綻露一抹迷人的笑靨,溫沉的嗓音更帶著幾分魅人的誘惑。
佟夫人眼波瞬地一蕩,唇邊浮起一抹得意的媚笑。她就說嘛,這世間怎麼可能有人抗拒得了她存心的挑勾!
淡垂下眼睫,她做了個手勢,遺下身邊伺候的丫鬟,而後刻意地眨動長睫,姿態嬌媚地睇視著馮雲衣,道:「馮公子,現在已經沒有人干擾我們,你有什麼話儘管直說,妾身一定仔細聽著。」
馮雲衣刻意傾身向前,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夫人,馮某今天是特地來警告妳一聲的。」
「警……警告?」佟夫人臉色微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是想拿昨天的事情威脅她?
「是啊,夫人,本來這件事跟我無關的,可是想起夫人對我禮遇有加,我實在無法置身事外,況且這事還攸關佟家的聲譽哪。」蹙眉凝眼的,好不憂心。
佟夫人倏然一瞇眼,冷聲道:「馮公子,你是什麼意思?我以為昨天的事你我心底已有了默契。」
馮雲衣先是一怔,旋即搖頭笑道:「唉呀,夫人妳誤會了!昨天發生了什麼事馮某什麼也沒看到,妳儘管放心。」
佟夫人愈聽愈糊塗了。「那麼……你所說的警告是指?」
他特地小心翼翼地張望了下四周,才道:「夫人,我指的是昨兒個『恰巧』碰見的那名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