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白玉虹
「不……不是說我?」阿福更加瞪大了雙眼,而後左右張望了一會兒。這房裡明明就只有他們主僕倆,少爺不是罵他,難不成在罵鬼呀?
嗚嗚,一大早的,少爺幹麼這麼玩他!他雖明白自家主子每天早上醒來總是陰陽怪氣的,可卻不曾像今天這般發這麼大的脾氣,還要著他玩。
「不是我,那……少爺是在對誰發脾氣?」阿福蹲下身拾起臉盆和毛巾,一邊莫名所以地咕噥著。
他的聲音雖小,卻還是讓馮雲衣聽見了,眉心拱起,正要開口,腦子裡忽然劃過一道光。難道真如她所說的,除了他,沒有人能看得到她的存在?視線不由得隨著思緒的轉動移至莫桑織身上。
「沒錯,他看不到我,也聽不到我說話。」彷彿看出他心裡的疑問,她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即開口道。
微一沉吟,他拉回視線對阿福吩咐道:「你先下去吧,等會兒再重新打盆水給我送來。」
「我這就去、這就去!」阿福如獲大赦般匆忙離去。
他走後,莫桑織柳眉一挑,問道:「喂,你到底要不要道歉?」
馮雲衣淡睨了她一眼,沒有回話,好整以暇地在她面前寬衣解帶了起來,脫下濕了一大塊的單衣,露出精瘦結實的上身。
「你、你、你在幹什麼?」這回,換她傻愣了眼。
除了她的夫君以外,她從不曾見過別的男人的身體,意識裡殘存的禮教告訴她,這麼盯著一個男人裸露的身體瞧,是一件很不知恥的事,可她的目光卻移不開他隱隱暴結的臂肌與胸肌,怎麼看他都不像個養尊處優的公子爺。
好半晌後,她終於還是臉紅地別開臉。儘管受了地府裡姐妹們不少的「熏陶」與「教導」,可她還是免不了覺得有些羞赧。
「喂,你……你要換衣服就、就快一點。」背對著他,有些結巴地催促著。
馮雲衣抬眼看向她,撇嘴輕哼了聲。這時候她倒知道要迴避了,總算還有點女人家該有的莊重、規矩。
更衣完畢後,他逕自坐下來喝口茶,莫桑織聽到聲音馬上轉過身來。
「跟我道歉!」開口就是這句話,擺明了不肯善罷甘休。
懶懶地睇了她一眼,他逕自喝著茶,不予響應。
「你……」她氣得快跳腳。「你不怕我像剛才那樣整你嗎?」
「隨便妳嘍!」他一臉不在乎地聳著肩。「到時候讓人發現古怪,找了道士來收妳,妳可別怪我!」
「你……」她氣急敗壞,卻只能乾瞪眼,這可惡的男人擺明吃定她了。氣惱地一跺腳,她咬牙道:「你等著,我一定非要你跟我道歉不可!」撂下話後,身影隨即消失不見。
她走後,馮雲衣懶散的神情瞬間褪去,眼色變得陰暗且沉冷,她堅持要他道歉,那他呢?誰來跟他道歉?老天爺嗎?!
難道他注定一輩子都要被惡夢糾纏著,直到離開人世的那一刻方能解脫?
可恨哪!眼色暗沉而痛苦的他,倏地捏緊茶杯,碎裂聲響起,緊握的拳頭緩緩淌出血來,可他卻是半點疼痛的感覺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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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一陣如絲如縷、欲斷還續的哭泣聲擾醒了他。
夢裡的濃霧散去,他睜開眼循著哭泣聲望去,窗前,一抹熟悉的背影令他忍不住蹙眉,開口便咒罵道:
「該死的女鬼!妳到底想怎麼樣?!」
已經是第四天了,她一到半夜便在他房裡淒淒切切地啜泣,擾得他無法入眠。他萬沒想到她會來這一招。
「嗚嗚……我生前被人誣蔑欺負,死後還讓不知情的人胡亂說嘴!我還以為你是個好人,沒想到你不過跟那個男人一樣……」她背對他,重複說著相同的話,一邊哭得好不傷心,纖細的雙肩不斷地抽動顫抖著,教人看了有些不忍心。
馮雲衣半惱怒半無奈,閉了閉眼,坐起身問:「是不是我向妳道過歉後,妳就可以讓我好好睡個覺?」
莫桑織止住哭泣,轉過身看著他,得逞地昂起下巴道:「你必須很誠懇很慎重地向我道歉,我才要接受。」
「妳……」他怒瞪了她一眼,頓了一會兒後,才板著臉硬梆梆地道:「我現在慎重地、認真地向妳道歉,請妳原諒我無心的話語傷了妳的心。」哼,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跟一個女鬼過不去,就是不願承認自己心裡也有那麼點歉疚之情。
他這麼快就投降,讓她有些錯愕。相處數天以來,她大致摸熟了他的脾性--他為人冷漠自私,對自己沒有好處的事絕不理會,性情陰晴不定兼且易怒,不是個容易受人威逼便妥協的人。
她走近他,皺著眉瞧了老半天,瞧得他失去了耐性,抿嘴道:「妳看夠了沒?」
深更半夜的,她和他共處一室,一點避忌也無,雖說是鬼魂,他心裡仍是有些不以為然。
「好吧,看在你多少有那麼點誠意在,我就勉強接受了。」說著,竟大刺刺地在床沿坐下,一雙眼仍是直盯著他瞧。
她的舉動讓他忍不住又皺眉,斥道:「妳已經得到妳要的道歉了,還杵在我房裡做什麼?!」
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傾,若有所思地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的臉色很不好看……馮公子,你好像睡得很不安穩,這幾夜我老聽見你夢囈連連。」
聞言,他眼色黯了下,淡淡地回了句:「我之所以睡不好,還不都是妳害的,自己不睡覺,也吵得我不能睡。」
真是這樣嗎?莫桑織不禁微蹙起眉,她總覺得他是另有心事,睡夢中的他分明是被惡夢所擾,所以不得安眠。她欲開口再問,卻見他神情陰鬱,眼下有一抹疲憊的暗影,不知怎地,嘴巴便溜出這樣的話來:
「馮公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懂點按摩技術,也許能幫你做個好夢。」她原本就不是一個會記恨的人,他既已道了歉,她也就不再同他計較,還關心起他來。
馮雲衣微怔了下,眉間打起輕褶。此刻她的表情是溫柔的,沒了方才惡整他的撒潑模樣,他並非懷疑她的好意,只是……
「馮公子,你何需太過拘泥於世俗男女問的劃限。」彷彿能看穿他的心思,她一句話便點出他心裡的顧忌。「我是出自一番好意,沒有半點曖昧輕浮的念頭,你大可不必介懷。」沉靜的面容帶著溫婉的微笑,讓人如沐春風般愉悅。
難得見她如此正經端莊的模樣,他一時間實在有些無法適應。自識她以來,老實說,他有點摸不清她的性子。她的舉手投足隱約流露著大家閨女的風範,可有時候卻又做出一些令人不予苟同的大膽舉動,甚或言語輕佻,彷彿擁有兩種不同性格般,讓人感到矛盾不解。
此刻,她清澄的美眸對著他,瞳底漾著溫溫的笑意,令他不自覺地點頭同意了。待他察覺自己做了什麼事情時,他已全身趴躺在床鋪上,任由她一雙小手在他身上捏揉著。
莫桑織把雙掌疊起來,輕輕地幫他按揉著,從頭部、頸部一直到腰間;她的手輕巧靈活,所經之處,肌肉與筋骨像有一股熱流通過,令人酥軟安適,馮雲衣但覺全身舒暢得難以形容。
「唔……」不小心逸出一聲舒服的輕吟,他隨即不自在地輕咳了聲,像要掩飾什麼似地開口道:「沒想到妳還懂得按摩的技術。」
「這是跟地府裡的姐妹學來的。」莫桑織紅著臉回答。方才自己要他別拘泥男女之別,可現在,當她的手接觸到他的身體,感受到衣服底下屬於男性堅實的軀體時,她卻無法自制地臉紅了。
她從不曾如此大膽地主動碰觸一個男人,就連自己的夫君也不曾。生前的她,被世俗的禮教規範緊緊束縛著,安分地守著女人家的本分:然而,她的夫君卻嫌她不解風情,不知如何「伺候」自己的丈夫。
那時候的她,百般困惑,她自認該做的都做了,夫君一切飲食起居,全由她親手照料,管理僕人、料理家務,她沒有一樣不做得盡善盡美,卻落得一個不懂伺候丈夫的惡名。
一直到死後,她才真正瞭解丈夫所說的「伺候」指的是什麼。男人,既要賢妻,也要蕩婦,慾望如溝壑難填……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同自己的夫君一般重欲輕情?怔怔地望著眼底下寬闊的肩背,腦子裡冷不防地冒出這麼個問題來。
旋即,她微愣了下,暗惱自己怎麼突然生起這樣奇怪的念頭,面頰一陣滾熱,下手也不覺重了些。
「唔……」馮雲衣忍不住又呻吟了聲,隨後微感困窘地趕緊又找了個話題:「姊妹?妳還有姊妹?」
她搖頭淡笑。「不是親姊妹……大家不過是一群同病相憐的鬼魂。一這個世道,冤死的女人還真不少,原因雖然各有不同,可歸根究柢,卻都是為了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