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單飛雪
他們專注地一遍遍合奏這首歌,這樂音將相隔遙遠的兩個地方,串連在一條電話線裡。在這旋律裡,這兩個孤單的靈魂靠近了,合奏著生命的樂章。這兩個蒼白的生命共震著,他們分享,他們互相感應對方心思。
不久前,他們關係生疏,可漸漸地,那一通通長途電話,那一次次深夜的關懷,教他們方開始時那緊張凌亂的腳步、慌亂的對應,漸漸練習出一股默契。
荊永旭讚美她:「三天就能學會吉他,了不起。」
「我弟教我啊。」
「常聽妳提起弟弟,你們感情很好。」
「當然,我們相依為命啊。」
荊永旭記得那次比賽,蘇笙身旁的大男孩。他斯文,戴著大眼鏡,洋溢著書卷氣。
蘇笙問:「要到九月你才會回來嗎?」
「是啊。」他期待著見面的日子。
「我寄了個東西給你,這兩天會收到。」
「哦?是什麼?」
她嘿嘿笑。「秘密。」
「這麼神秘啊。」
「其實也沒什麼啦,不過你可以猜猜看。」
「嗯。」他猜:「書?」
「不,我不喜歡看書,怎麼可能還送你書咧。」
「外套?」他笑了。
「不是不是,那邊熱,我幹麼寄外套?」
「我猜不出來。」
「你很期待對不對?」她笑嘻嘻地問。
荊永旭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他抬頭,露台外,夜空滿是星。他心裡開始有牽絆,他開始懂得期待。
從蘇笙打電話給他開始,他每天都懷著期待。猜她今天會不會打來,猜著她今天打來,當電話響時,他會感到有點慌。
他以前從沒這麼注意電話聲,過去睡時總是拔去電話線,並且習慣用錄音機過濾電話。
但現在只要他在家,便會關掉錄音機。只要接起的電話不是她,他即刻很沒勁。如果是她,他會精神一振。
可是荊永旭即使高興,聲音仍是平平淡淡,冷冷靜靜地。
他說:「我很久沒收到禮物了。」
她的聲音快速,音調高亢,很有活力。「要是看見禮物,你喜歡,那就告訴我,你送的酒是什麼牌子。」
「妳還沒猜出來?」
「不只我,廚師啦、客人啦、酒商業務啊,沒人喝過那種酒。」
「這樣啊……」他說:「我回台灣時,要不要幫妳帶什麼?」
她想了想,說:「那我不客氣啦,我要酒,你送我的那瓶喝光啦。」
「那麼,這次帶不一樣的讓妳猜。」
「還有不一樣的啊……」她笑嘻嘻地說:「你是酒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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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錦威每天都送孔文敏百合花,她看不到百合枯萎。因為每晚荊錦威來時,他會將每個花瓶裡的花換掉,換上新鮮的百合花。
那些花啊,一大束一大束地捧來。餐桌上放的一束,客廳茶几上也擺了一束,房間床頭櫃上也放了一束,甚至是浴室也有一束。孔文敏每天醒來,聞到的是花香;眼睛一睜開,走進浴室,看見的也是花兒;她坐在餐桌前,陪她的是一大束百合花;她看電視,電視櫃上也靜靜地擺了一束。
荊錦威用心良苦,孔文敏卻依然無動於衷。
每次荊錦威都希望孔文敏留他過夜,希望她響應自己的愛。可是她總是在時間一過十二點時就趕他回家。
荊錦威用花香養著伊人,伊人卻冷如冰。
荊錦威有時害怕對上她的眼睛,害怕和她談話,她不會關心他的生活、他的心情。她常追問的是他追到蘇笙了沒有?她總是責備他,嫌棄他沒用。
今晚當荊錦威又再捧著一大束花上門時,他看見客廳多了一架鋼琴。她坐在鋼琴前,專注地敲著琴鍵。
「妳想學琴?」荊錦威放下花束。
「嗯。」她走去放了一張CD,音箱放出熟悉的曲子。
荊錦威臉一沉,認出曲子。是SpanishCaravan,喬治溫斯頓演奏的SpanishCaravan,荊永旭常常播放這首曲子。
荊錦威一下子僵住下身子,臉色變了。他關掉音響。「妳不是恨他?還放這個?」
「我今天好想他……」孔文敏落寞地一下下敲著鋼琴。「我以為我恨他,可是今天我在公司,聽陳董說荊永旭跟他辭職,只做到九月。」
孔文敏悲傷地望著琴鍵,忽地笑了,難堪道:「我叫你去追求蘇笙,要讓他痛苦。我決定要跟你結婚,然後要把荊永旭趕出劭康……」她笑得掉淚。「沒想到……沒想到他根本不希罕留在劭康,我什麼都還沒做,他就要走了。」
荊錦威聽著,看她失魂落魄,因為荊永旭而難過。他心裡有把火一直燒,一直燒起來。他付出這麼多,對她百依百順,全是為了要讓她走出情傷,全是因為她說她恨荊永旭。
多可笑啊,他以為她恨荊永旭,所以他用愛來治弭她的恨。但其實她根本不恨荊永旭,其實她始終還愛著他。
即使荊永旭說了那麼多殘酷的話,即使荊永旭教她吃了那麼多苦頭,她還是愛。
而自己呢?自己拋棄自尊地討好,換來什麼呢?
荊錦威也笑了,冷冷地笑了。他感覺自己的心撕裂了,他感到自己是那麼微不足道、那麼可笑,像個小丑,像個為了討好觀眾醜態盡出阿諛奉承的小丑!
「妳為什麼要這麼糟蹋自己!」荊錦威拿花瓶砸向鋼琴。
「你幹什麼?」孔文敏跳起來,怒瞪他。「荊錦威。你瘋啦!」
「我告訴妳,我沒追蘇笙,我騙妳的。」
孔文敏震住。「你說你去找她,你!」
「我是有去找她,我是有去,但是我沒追她,我都跟她弟蘇家偉在一起。我告訴他們,我愛的是妳。」
「你為什麼要騙我?你敷衍我?你在我面前演戲?你在幹什麼?你耍我?」孔文敏盯著他。「你在看我的笑話,是不是?」
「對!我今天看見最大的笑話。有個人罵妳囂張跋扈、自私可惡,妳還對他念念不忘,這是最大的笑話!妳不覺得自己可悲,還妄想著叫一個愛妳的男人去誘惑情敵,這麼荒唐的事、這麼幼稚的計劃,全是笑話,大笑話!」
「你講夠了?講夠了就滾!」孔文敏指著門。
荊錦威掃住她的手,將她揪到面前。「不過,最大的笑話——」他按著自己的胸口。「是這個被妳利用的男人,他以為他可以感動妳!還每天送花,每天讓妳差遣,管接管送,噓寒問暖!我在妳眼中是條狗吧?不,比狗還不如,是狗的話,主人會摸牠抱牠,我呢?」
孔文敏光火地說:「你惱羞成怒,你不甘心了?你真夠可笑的,我早說過我不可能愛你,是你要一直送花,我沒被你感動,你就受不了了?」
荊錦威吼她:「問問妳自己!問問妳自己!」他冷哼道:「妳現在倒來嘲笑我了,我不過是重複妳做的事,妳還不是討好荊永旭?還不是因為他不感動就氣他恨他,妳有資格說我?妳有嗎?」他發狂地吼:「我發現我們兩個夠悲慘了,我笨妳蠢,我們都混蛋!」
荊錦威推開她,那力道害她跌在地上。他氣呼呼地走了,孔文敏跌坐在地,聽見遠去的腳步聲。
終於,她把愛她的男人氣走了。她冷著臉,告訴自己她不在乎,但百合的香氣啊,瀰漫著這個地方,她心裡已經有了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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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件都收好了嗎?明天去考試不要緊張啊。」蘇笙叮嚀弟弟,明天荊錦威要帶他去考汽車駕照。
「筆試沒問題了,可是倒車還是倒不好。」蘇家偉很緊張。
「你要平常心啦。」
門鈴響起,蘇笙開門,是荊錦威。
蘇家偉眼睛一亮,衝上去。「要帶我去練車?」
不,他只是心情差,想來這裡平靜自己。可是,一見到蘇家偉,才想起明天約好要考駕照。「走吧。」他帶蘇家偉去練車。
在車上,荊錦威心不在焉,回想著先前的爭執。他把話說白了,他跟孔文敏也等於是完蛋了。
車子一路往林口開去,馳上山路。
蘇家偉專注地研究著荊錦威熟練的駕車技術。「真討厭,現在都嘛開自排的,偏偏要考手排!」
車子在黑暗的山路疾駛,荊錦威神色黯然,六神無主。他想——打電話給文敏吧?跟她道歉吧?
隨即又想——不,不要再理她了,荊錦威,你還有沒有骨氣啊?
他馬上又推翻自己——你怎麼忍心罵她?萬一她又做傻事呢?
荊錦威反覆思量,覺得自己快瘋了。
他沒注意到前方的大彎道,沒留神對面車道來車的閃光,當一輛卡車忽然出現,當蘇家偉爆出尖嚷,他才回神,猛踩煞車。已來不及。
剎那間強光迎面而來,刺耳的喇叭聲跟煞車聲齊響,然後是巨大的聲響,強力的衝撞,接著天翻地覆,撞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