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單飛雪
可是蘇笙出現,破壞他的偽裝。
荊永旭安慰自己,這樣就好。快樂過就好了,往後他記住了,蘇笙在他命裡曇花一現,這片段,多精彩,他永誌不忘。
緣分終結在最好的時候,沒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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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笙回到台北,打開家門,急急嚷——
「家偉、家偉!」她在廚房逮到弟弟,尖叫著要撲過去抱他。「我回來了!」
「噓∼∼我念一下大悲咒。」蘇家偉噓她,他正對著地磚上一隻死掉的蛾念大悲叩幾。
蘇笙怔住,旋即跺腳,哈哈大笑。「混蛋,老姊比不過一隻蛾!」
「噓。」蘇家偉又責備地瞪她一眼,低頭雙手合十,繼續唸咒語。
蘇笙索陸往地上一坐,盤手盤撾等。
蘇家偉念完,轉過頭,蹲下,笑瞇瞇地看著蘇笙。「姊∼∼終抬回來啦?怎樣?好玩嗎?」
「哼。」
「唉呦∼∼那只蛾很可憐,我超渡它上天堂,不會生我的氣吧?」
「哼。」
家偉坐下,嘿嘿笑,掐姊姊的臉。「哇,真的是妳啊,」他對她的臉又掐又揉,誇張地嚷:「沒作夢吧?親愛的姊姊回來嘍∼∼姊∼∼我想妳。」蘇家偉抱住蘇笙。
「噁心。」蘇笙笑出來。她聽得出自己笑得勉強,她並不開心。這言不由衷的笑聲是出自自己的嘴巴嗎?忽然她眼眶濕了,鼻子紅了,她想起某個人,一個很矛盾的人,又溫柔又殘酷的人,讓她手足無措,心慌意亂的人。
「喂,妳哭啊?」蘇家偉嚇壞。他撥撥姊姊的發又拍拍她的肩膀,然後他的眼眶也濕了,比蘇笙濕得還厲害。他感動道:「原來妳這麼想我……」
嗄?蘇笙頭一甩,爆笑出來,摟住蘇家偉的肩膀。「對!很想你也很餓,泡一豌面給我吃吧。」
蘇笙站起身子走進客廳,往沙發一躺,她不想動了。
蘇家偉在廚房泡麵,朝客廳嚷:「曼谷好玩嗎?」
「很好玩。」
他又嚷:「要不要加蛋?」
她嚷回去:「加兩顆!」
蘇家偉怪叫:「兩顆?!膽固醇很高欸,一顆就好了啦。」
「囉唆!」蘇笙吼,滿足地笑了。唉∼∼還是家裡好,家裡最溫暖了。
蘇笙的生活回到常軌,曼谷的一切變得遙遠。
她清晨五點起床,下樓到餐廳工作,廚師來了跟她溝通待買食材,打電話跟廠商訂購肉品乾貨,去菜市場採購蔬菜,九點準備開店,十點開始營業,招呼客人,打掃餐廳,記錄帳本,晚上十點準備打烊,十一點關掉招牌燈,十一點半送走員工,十二點整回到二樓住處,開始做家務,跟弟弟聊天打屁,偶爾聽他彈吉他,再然後倒在沙發,跟著看電視。後來看到困,最後回房間,躺在鋪著黃色床罩的單人床上。調鬧鐘,關燈,一天過去。第二天喔來,繼續。重複這生活,日日重複下去。
日子回到常軌,心卻已經脫軌。以前不覺得這寧靜的生活有何不妥,而今每到早晨,鬧鈴喚醒蘇笙,她睜開眼,望著窗外藍紫色天空,聽見馬路上汽車呼嘯而過。
這時,會有一種很深的疲憊,從體內深處湧出來,挾持她。
聽,小鳥在外頭歌唱,聽,低喘著拖長的汽車呼嘯聲,還有誰家的抽水馬達激活了,幫浦一下下抽著,那幫浦的聲音好似也一下下把她的心絞緊了。腦海裡,那朦朧的影子揮之不去,變成個夢魘,壓著她。
蘇笙想起孔文敏說的利薩鐵棺材,奇怪,她也有被鎮壓的感覺。
蘇笙顯得鬱鬱寡歡,一次休假跟蘇家偉看日劇長假,競看到哭。蘇家偉驚駭,他老姊幾時這麼多愁善感了?他懷疑她太寂寞了。
「天晚上,蘇笙在陽台望著月亮發呆。
蘇家偉趨前關心。「在想什麼?」
「你看,明天要颳大風。」蘇笙望著月亮。
「是啊,蘇洵說過的嘛,月暈而風。」
「你知道?」蘇笙驚訝地轉過頭來。
「嘿啊,講徵兆的,還有一句咧。」蘇家偉蹙眉思索。「礎什麼的……」
「礎潤而雨。」
「哇∼∼」蘇家偉推推黑框眼鏡,將她從頭盯到腳。「什麼時候起,這麼有文學素養?」
蘇笙只是微微笑,又繼續望著夜空。
蘇家偉納悶,覺得她怪怪地。「姊,張文俊妳知道嗎?」
「你死黨嘛。」
「他哥哥從美國留學回來。」
「喔。」
「他想交女朋友。」
「喔。」
「介紹你們認識好不好?」
蘇笙瞥他一眼。「沒興趣,而且也不會成功。你不是說,我是不二小姐?」
蘇家偉笑了。「到時別亂講話就行了,穿漂亮一點,約會的時候不要有太多意見,吃飯時記住細嚼慢咽啊,走路小碎步,大笑要遮住嘴,總之表現得像淑女就行了,憑妳的外型OK啦!」
「嗟,那麼假。」
「厚!什麼假?女人都嘛這樣啊,妳要小鳥依人,男人才會想保護妳啊!妳才能交到男朋友。」
「交到以後呢?永遠都不能有主見?永遠吃飯細嚼慢咽?然後走路小碎步?大笑遮住嘴,像這樣嗎?」蘇笙頭一仰,遮著嘴,哈哈哈哈地表演給弟弟看。
她笑得……超不自然的。「妳這樣笑,讓我覺得毛骨悚然。」蘇家偉臉色發青,五官扭曲,感覺頭頂有烏鴉飛過。
「那就對啦!」
蘇家偉歎氣,放棄幫姊姊牽紅線,決定讓她自生自滅。
然後日子就這麼平靜地過去,蘇笙越來越消沉,她覺得生活少了什麼。又不知怎麼彌補這少了的什麼。
荊永旭送她的酒,她拿給酒商嘗,也請相熟的客人嘗,沒人知道來歷。這謎就像荊永旭,對她來說,他也是個謎,像算數算一半,一盤棋走一半,她的心也分一半。
另一半,蘇笙明白,它落在曼谷,在荊永旭那裡。
如果他有心,他有名片,他可以找到她。但日子過去了,電話沉默著,蘇笙躍動的心漸漸漸漸地,快麻木了。
一天,她去大賣場添購日用品,在蔬果區看見紅毛丹,她駐足,呆了很久,買一大包回去。以前,紅毛丹只是紅毛丹,現在紅毛丹別具意義。蘇笙坐在客廳,一個人靜靜品嚐紅毛丹,心好酸。
有幾次,每當店裡的電話響起,她總是滿懷期待地衝去接起,希望是他,但每次都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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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曼谷,在一棟寂寞的屋子裡,寂寞的荊永旭好幾次想打電話給蘇笙。尤其每每在他忙完公事,夜深人靜時,他就興起了打電話給她的念頭。他已經將竹笙餐廳的電話背熟了,可是每次他拿起電話,撥出號碼後,又立刻切斷電話。
荊永旭捫心自問:「我能對她負責嗎?我願意愛她嗎?假如我仍處處保留,是否會傷害到她?」
他沒忘記在Face餐廳,當時他被自己的情感驚嚇,於是狠心地撇下蘇笙,那時蘇笙臉上的表情有著驚訝、怔愕和不解。那次,一定讓她覺得很受傷。
蘇笙是這樣的開朗熱情。
荊永旭怕自己無法用同樣的熱誠待她,而如果他們之間真的發生情感,他怕自己會傷害她。
就算不是出於故意,但有時他確實非常冷漠無情。尤其每每當他感覺到愛,他也同時地感覺到被傷害。
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這個晚上,荊永旭作了夢。
夢中,他跟蘇笙,坐在露天陽台,喝菊花普洱茶。陽光燦著玻璃杯,在他們各自手中閃著光。
「我有禮物送妳。」荊永旭打開盒子,取出粉艷色絲綢。
蘇笙眼睛一亮,綻開笑容。他展開絲綢,指著上頭的花紋給她看。從粉艷色絲綢望去,蘇笙臉色明媚,笑容燦爛。
她收下絲綢,纏住自己的臉,只露出兩隻晶亮的眼睛。她的眼睛像會說話,眨啊眨的。
他傾身去吻她的額。「蘇笙,我喜歡妳。」他在夢裡說出真心話。
蘇笙眼色困惑,像沒聽懂。
於是他鼓起勇氣,說:「我想……我愛上妳了。」
蘇笙消失了。
荊永旭從夢中驚醒。
寤寐間,抓了電話,打給她。
那邊很快地有人接起。
「喂?」是那把熟悉的嗓音。
荊永旭心情激動,張口卻說不出話。這時,他的胸口痛起來,他搗著左胸,抓著電話,痛得冒汗。
「喂?」蘇笙喊。「喂?!幹麼不說話?莫名其妙!」她掛上電話。
他的耳朵,聽見單調的嘟嘟聲。荊永旭翻正身子,按著左胸微喘。他看很多醫生,問他們左胸為何疼痛?他希望有藥吃,止住這痛。他照過X光,做各種檢查,醫生的答案都一樣!
「很正常。」
「但是偶爾,我會痛到呼吸困難,像有火燒著胸口。」他說。
有位醫生看過他左胸的疤,建議他看心理醫生。他說這是創傷後的心理病,那裡曾受傷,日後即使傷口痊癒,心卻記得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