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杜默雨
淨憨低下頭,默默無語,一顛一跛地走回牆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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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尼姑看得到我,偏偏她說我是惡鬼!還咒我下地獄?!」
鐵膽恨恨地往前跳,一躍就是十幾尺。生前只恨輕功不行,沒想到死後倒可以飛天遁地了。
「老哥哥,別怨啦,至少她看得到你。」非魚一邊定著,還不忘一邊拿桃木劍比劃招式,試圖送鐵膽回地府。「這也是我們回來的原因,也許她道行比較高,有辦法讓你超生。」
「廟門都關了,去哪兒找那個小尼姑?你要爬牆?」
「還是你鑽牆過去找人?」非魚問道。
「老子我光明磊落,才不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鐵膽義正辭嚴地道。
「好吧,那就等明日再進去找那位小師父嘍。」
鐵膽一股怨氣無法發洩,氣沖沖地在樹林子裡跳來跳去,驀然聽到「吱」一聲,嚇得他急忙縮腳。
非魚跑上前。「老哥哥,你踩到什麼了?」
鐵膽瞪著銅鈴眼,望向蜷縮在樹木下邊的一團白色物事。「我沒踩牠,可我跳到牠旁邊,牠就叫了。」
「是狐狸?」非魚蹲下身,將狐狸抱了起來,立刻發現異樣。
一件捕獸器牢牢地嵌住狐狸的左後腿,鐵製的齒牙深深陷入皮肉裡,流出的血已經乾涸結塊,白毛變成了暗紅色,看來受傷已有一段時間。
「哎呀!你一定很痛。」非魚盤腿坐下,把白狐放在他的腿彎裡,再以兩手用力扳開捕獸器。
啪!才往旁邊丟開這件張牙舞爪的凶器,它又立刻彈合起來,兩邊銳利的齒牙仍緊緊嵌合著。
鐵膽看了也駭然。「我想到被殺的時候了,真是痛到叫不出來。」
非魚從包袱裡找出藥瓶,為白狐的傷口灑下藥粉,也許是藥物的刺激,白狐身子扭動,又輕輕哼了一聲。
非魚安慰道:「別怕,這是很好的藥材,是我和師父上山採來磨製的。對了,村人來求藥療傷,我還得念上:『孝女娘娘賜下靈藥,為你解脫病苦,孝女娘娘法力無邊,保你平安無事,大傷化小,小傷化無,禍去福來,厄運盡去。』你要靜心養傷,孝女娘娘保佑你。」
鐵膽道:「你這樣說話,牠到底懂不懂……」
鐵膽話還沒說完,就看到白狐一雙黑眼朝他望來,他打個哆嗦,不敢再說話。
非魚包紮完畢,白狐彷彿知曉,立刻跳下地,撐起四肢站了起來。
「來,這是療傷補身的藥丸,你吞了吧。」
非魚攤開手掌,白狐伸出舌頭一舔,將藥丸捲入嘴裡。
「牠真的聽得懂耶!」鐵膽看得目瞪口呆。
白狐又舉超前面兩腿,兩隻腳掌合在一起,往地上點了幾下,似乎是像人一樣拱手叩謝,一雙黑眼水汪汪的,充滿了感激之情。
非魚也朝牠拱拱手,爽朗地笑道:「別客氣!狐仙姑娘,以後走路小心些,別再掉入陷阱了。」
白狐點點頭,轉身就走。
「果然是一隻狐狸精。」鐵膽嘖嘖稱奇。
「真是大開眼界了。」非魚也是驚歎不已。
「可萬一狐狸精回頭報恩,以身相許,你怎麼辦?」
「哈哈!那我可要瞧她是不是美人兒,是的話,就娶來當老婆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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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掛夜空,非魚和鐵膽穿過一片竹林,往香靈庵的後山走去,打算找個山洞歇息。
走在小徑上,蛙鳴蟈蟈,間或夾雜幾聲響亮的鴨叫呱呱,然後還有……
「這麼多小雞?」非魚張望了一下。「這裡沒有人家啊。」
月光照映一個小水塘,水面閃耀點點金光,岸邊十幾隻黃毛小雞擠起一起吱吱亂啼,一隻公雞在追逐母雞,三隻鴨子拍著翅膀打水,而水裡和水邊十幾團黑黝黝的石頭,竟然全是烏龜……
鐵膽喜道:「他奶奶的,老子我六十年沒吃野味了……」
非魚肚子正餓得咕咕叫。他出門在外,風塵僕僕,曉行夜宿,雖不求華廈美食,但如今野味自動上門,豈有不大快朵頤的道理?
「抓來吃嘍!」
一陣兵荒馬亂,雞飛鴨跳,不一會兒,非魚抓住大公雞,殺雞拔毛,就著水塘洗了乾淨,點起火堆,支起一個木架子,熱騰騰地烤將起來。
鐵膽拚命聞香,非魚大口吃肉,啃了滿地的雞骨頭,一天下來也累了,各自撐了肚子,倒在水塘邊打嗝。
仰望明月,非魚眼皮漸沉,沒什麼煩惱的他很快就睡著了。
夢境裡,傳來稚嫩甜美的歌聲,由遠而近,縹縹緲緲地傳進他的耳裡。
「咕咕雞,吃谷粒,阿娘抓把米,灑滿地;咕咕雞,快長大,阿娘心歡喜,小惜笑嘻嘻……」
這曲兒很好聽呢,非魚露出一個酣笑,像是回到他十歲初到芙蓉村時,在當小道童之餘,總是喜歡找小姑娘們玩,大家一起唱曲,玩要嬉鬧,也是在那時候,他才第一次嘗到當一個普通孩童的樂趣。
可怎麼耳邊猛吹一股冷風,真是殺風景啊。
「喂,臭道士!快醒來,你瞧是不是狐狸精來了?」鐵膽驚慌地喊他。
「吵死人了,我要聽曲……」
「就是狐狸精在唱歌啊。」
「咦?」非魚睜開眼,翻個身,往歌聲來源瞧去。
月光穿不透濃密的樹林子,幽暗的林間小徑隱隱看到一個白色影子,彷彿衣衫飄飄,腳步跟艙,正哼著曲兒,慢慢地走了過來。
「嗚嗚,你看,狐狸精來報恩了……她的腳一下子高、一下子低,不就是那只受傷狐狸拐著走路?」
「好像是耶!」非魚也注意凝視。
來人聽到他們的講話聲,立刻止住歌聲,回頭就跑,才跑了兩步,那個小身影突然趴了下去,原來是跌倒了。
「妳要不要緊?」非魚腳步大,一下子就趕上。
「啊!」她回頭看他,臉色驚恐。
非魚驚訝地望著她,她並非身穿白衣,而是灰色道袍,一顆雞蛋般的頭顱光溜溜地好看,臉孔清秀,肌膚白嫩,彷彿吹彈可破,兩道彎月眉,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還有一張嫣紅小嘴,除了沒有如雲秀髮外,怎麼看都是一個正值荳蔻年華的小姑娘。
「咦?妳是香靈庵的小師父!」他認出來了,忙伸手去扶她。
「我……我是淨憨,你……你是那個施主……」
這位淨憨小師父,就是六歲被送入香靈庵的年小惜,她也認出非魚,但對方畢竟是個男人,她仍縮著身子往後退,不敢讓非魚碰她。
「臭道士,抓到狐狸精了……」鐵膽飄了過來,一看到小惜的臉孔,更是驚道:「狐狸精什麼不好變,卻變個尼姑?!」
「惡鬼來了!」小惜見到鐵膽,臉色更加害怕,卻是猛一咬唇,撐著地面,費力地站了起來。
「又說我是惡鬼?!」鐵膽動了氣,瞪大銅鈴眼,聲音粗嘎,忘記原先要找她幫忙的事。
小惜已經撿起一根樹枝,用力往自己的左手掌戳下去,頓時鮮血流出,同時她也搶到非魚前面,對著鐵膽高舉左手掌,閉緊眼睛,一面發抖,一面快速地念道:「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璃,都……」
「小師父,妳……」非魚看傻了眼,他知道她在念往生咒,卻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麼。
「她在幹嘛?」鐵膽也有同樣的問題。
「我……我在……請你回……回去……」小惜偷偷睜眼,又嚇得緊緊閉上,聲音顫抖結巴,心中的驚惶害怕表露無遺。
「好吧,我讓妳請。」鐵膽求之不得,叉著雙臂等著被超度。
「你要上西天也等會兒,小師父受傷了。」
非魚一腳「踢」開鐵膽,抓下小惜受傷的左手臂。
「啊!」小惜驚叫一聲,本能地握緊手掌,想要掙開非魚的掌握。
「小師父,妳別怕,妳手流血了,我幫妳敷傷。」非魚盡量放緩語氣。
「可是我要……我要幫你趕……那個惡鬼……」
「他不是惡鬼,他是一個可憐的老哥哥。」
「可是……」小惜瞧了鐵膽一眼,又害怕地低下頭,不覺靠近非魚,顫聲道:「他……他很凶,又纏住你……像壞人……不,壞鬼……」
「老子我是長得可怕,可我不是壞人!」被非魚「踢」走的鐵膽飄了回來,扯著鬍子大吼。「我娘就生我這張臉,我還能怎麼辦?」
小惜嚇得淚水在眼眶打轉,一張小臉轉為蒼白。「我……我沒怪你的娘親,我只是……只是想送你回去……」
非魚輕拍她的肩頭,笑道:「小師父,不要怕,人有惡人,鬼有好鬼,老哥哥就是好鬼,我跟他在一起好多天了,也沒被他吃掉。」
「哦?」小惜抬起淚眼,望見一張俊朗的男子笑臉,立刻驚惶地低下頭,又忽然發現他仍握著自己的手腕,而另一隻大掌則輕按肩頭。
她慌張地想掙脫,但左手腕仍被非魚輕輕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