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鏡水
某月某日
他走了。
為什麼?
馬車搖搖晃晃,韓念惜坐得很是不適,換了幾次姿勢,對著車伕臭罵一頓,還是覺得不舒服。
或許,並非路面太凹凸,而是心裡有疙瘩。
想到自己此行目的,他胸中一陣煩悶,直想要車伕掉頭就走。不過一句簡單指示而已,他隨時可以開口,但是,卻始終沒有那麼做。
接近半山腰,貧瘠的草堂出現在眼前。望見裡頭似乎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他不自覺地趕緊撇開臉。
他不是怕,他為什麼怕,有啥好怕?
暗暗咬牙,韓念惜命令車伕將車停下。欲掀開車簾之際,他卻又緊緊皺眉。
還是回去好了,他究竟做啥來找那人?連自己也不太清楚了。
「師傅,來了輛馬車!」
稚嫩的童音接近,韓念惜吃一驚,幾顆好奇的小頭顱便迅速鑽進車簾中,踮起腳尖和他對瞪。
「不行,不行,不能無禮啊。」
熟悉的溫和男嗓已在簾外,韓念惜心裡只想著隨便來個大羅神仙立刻帶自己飛回韓府最好。
可惡!都是這些臭小孩!
大手輕輕牽開幾個六、七歲的孩童,男人和藹的臉龐終於出現。
「這位兄台,真對不住……」話說到一半停下,男人的表情像是愣住了。
韓念惜僵直背脊坐在車裡,殺氣騰騰地瞪著對方。
那張看起來就像是蠢蛋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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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坐。」
讓孩子們玩去,范師傅邀韓念惜入座,並遞上一杯熱茶。
打一開始,韓念惜就一直在注意著男人的右腳,直到確定果然嚴重瘸跛之後,他的臉色極是難看。
「啊……抱歉,這地方不是太舒適,你也可以不喝茶。委屈你了。」范師傅坐在他對面,體察說道。他瞭解青年,青年所吃的所用的,不是最好的不要,面色欠佳,大概是由於這個原因。
韓念惜哼一聲,沒有答話。
「主子……你來,有什麼事嗎?」范師傅問道。
他雖然沒有留下隻字詞組便離開韓府,可就青年的能力及人脈而言,要找他,不是難事。他訝異的,是以青年的性子,會來找他是件很不可思議之事,肯定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吧?
韓念惜神情不悅,隨意掃視週遭,道:
「你這兩年,就待在這破爛地方給那些臭小孩教書?」
范師傅溫良的微笑有些無奈,說:
「他們都是很乖巧的孩子。」
聽到男人幫別人說話,韓念惜微現惱意。
「是嗎?」
「是啊,能有教他們的緣份,我很愉快。」
那意思就是說教他不愉快嘍?韓念惜緊握茶杯,昂首一口氣將那不夠甘甜的窮酸茶水喝掉。
「啊、你--」范師傅來不及提醒燙,看到青年脹紅著臉也要嚥下熱茶,很是錯愕。
「那我的緣份怎麼辦?」自己脫口的話語好像嫉妒,韓念惜心一跳,極快地惡聲惡氣道:「你不是說和我也有緣份嗎?你要我?」
他盯怒氣和指責,讓范師傅微微一愣。
「你來找我……只是因為不服氣我騙你嗎?」
韓念惜道不出真正原因。就讓男人這樣以為好了,於是他沒說話,表示默認。
范師傅淡淡一笑,眉目柔和。
他擁有一種令人心安的氣質,韓念惜很久以前就這麼感覺。
「主子……我現在要說的話,你聽聽就好。就當成是我在作夢吧。」范師傅稍微停頓一下,才又接下去道:「前世的我,有一個深愛的妻子,但是她很早便香消玉殞了,我獨活了十八年,最終孤苦而死。我以為,到了地府就能尋到她,但原來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甘心,想和她見一面也好,但要和她重逢,我就不能忘記她。於是,在過奈何橋的時候,我沒有喝下全部的孟婆湯,然後,我在投胎之前,遇見一個鬼。」
韓念惜莫名地心虛,垂首瞪著自己的指尖。
范師傅只是續道:
「在沒有找到妻子的遺憾之中,我投胎轉世,在人間尋覓二十年,仍是一無所獲。我逐漸感到消沉,想著自己來到這世上究竟是何理由?接著,我和你相逢了。」再次停下,彷彿不知該如何說明,他模糊解釋:「你或許不記得我,但我對你……有熟悉的感覺。這也算是一種緣份,我也許必須幫你做些什麼……雖然說來像是荒謬的意念,但的確讓我如同抓到浮木般,找到一件可以做的事。」
可以做的事,就是犧牲他自己的腿救他嗎?
「那……那你妻子呢?你不找了?」韓念惜沒有看他,只是相當不悅地問道。
「說來很巧,她就住在這附近。」
「什麼?!」韓念惜猛地抬起頭來,入目的卻是男人傷感的表情。
范師傅的笑意有一點滄桑。道:
「她已嫁人。她的孩子,是我的學生。」看向草堂外,他彷彿自言自語般地喃道:「不過,找了這麼久,總算是找到了,只要遠遠地見一面,我也滿足了……我命中沒有子嗣,也永遠不會成親……原來是真的呢……」
聞言,韓念惜一怒,拍桌站起身來!
「你這是怪我了!」記憶糾結成一團,他只擁有碎片,硬是衝口而出,卻嚇到自己。
范師傅坐在椅上,也訝異地昂首望住青年。在看到青年一臉混亂之後,他清淺地笑了。和緩道:
「我說了,是作夢而已。」輕描淡寫的,是不要讓任何人在意。
韓念階卻不這麼認為。
「你是想報復我,要讓我受苦吧!我……我也說個夢給你聽!自從那時候起,每逢七月,我的身體便會極為難受,魂魄每每被帶走,我一而再地想辦法回來,用你的腿所換來的命,我死也死得不情願!」他滿臉通紅,忿怒地大喊道:「你知不知道,魂魄要重回到軀殼裡會有多麼地疼痛?我這一輩子都必須這樣過了,你好惡毒的心腸,竟給我這種折磨!」
范師傅聞言,神情驚訝,隨即憂心地瞅著他。
「現在……你也痛嗎?」
韓念惜譏刺氣道:
「是夢啊!是夢又哪裡會真的痛!」
「……真是對不住。」范師傅滿懷歉意,沒想到自己的好意卻竟會演變成這樣的景況。
「你既然覺得對不住,就滾回來服侍我啊!」終於全盤托出,韓念惜蠻橫告訴自己,男人一定會答應,沒什麼好擔心的。雖然是這麼想,但是他卻動搖地連手掌心也濕了。
他的命令,范師傅甚感意外,卻也馬上沉思了。
望著青年良久,他啟唇說:
「不行。」
為什麼不行?!韓念惜差點沒有吼翻屋頂,因為自尊和驕傲,才讓他硬生生地忍住。
「你對我何感,我是知曉的,你今日前來,我心裡很是欣慰你終於有所成長。只是……」范師傅面有難色,欲言又止半晌,才勉強道:「我……我會愛上……一個……男……」因為這個緣故,他不能長久留在韓府,否則一定會對誰產生依戀吧。他飽讀聖賢書,像是那樣不合禮教的事……不行的,他要讓自己孤獨一身。
自己都已經如此紆尊降貴了,他還不快快謝恩!正想指責男人老是只會端著師者的架子囉嗦,話也說得不清不楚,卻在那詭異為難的臉色中看出一絲端倪,韓念惜一時之間胸口怦怦亂跳,雙頰竟也些微發熱起來。
可恨!男人的對象,指的也許是他家長工或這窮鄉僻壤的某人,他緊張兮兮做什麼?韓念惜雖然這麼說服自己,但只要想到男人會跑去跟他不認識的傢伙在一起,又是氣得半死。
男人心裡最重要的人是他!是他!是他!
是他!
一股旺火直衝腦門,屬於他的東西,在他沒有自己拿去丟掉之前就仍是他的!他絕不會給別人!絕不會!
無論使用任何手段,他一定要男人回到自己身邊,眼裡只准看著自己!
韓念惜霍地起身奔出草堂,飛也似地跳上馬車,在男人的呼喚下,頭也不回地迅速離開這個地方。
隔天,草堂被韓府買下。
再隔天,草堂附近的整塊土地歸韓府所有。
再隔天的隔天,草堂裡的范師傅失蹤不見人影,沒有人知曉他的下落。
然後,再隔了很多很多天,韓念惜隨侍多了一個作書生打扮,三十來歲並長相溫和的男人。
【完】
後記
「錯綜複雜的交錯命運,人定勝天!」(或是,有愛不死,真愛無敵!笑)
這是我自己的主題感想。
項姐說,要寫鬼。而且要特別一點的。
我頭都快想破,本來就只有cc的腦漿一半流光,一半蒸發,結果發現一項鐵錚錚的事實,那就是:字典誠好物。(發光,閃亮,後面打燈,萬丈光芒!)
於是,我找到一個我從來沒聽說過的鬼--捏胎鬼。(當項姐說OK,而且要我加油的時候,我感覺我重生了啊……復活,燃燒!熱血!)
捏胎鬼,就是在人成胎前,負責捏好一世福祿樣貌壽命等等等等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