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鏡水
他膚白,身穿黑衣,瞳仁深墨不見底,余白部份卻變得詭異地多,雖然是直直盯著她,她卻無法從中找到自己的反影。
他這種樣子,太奇怪了!
出於直覺,她很快傾身抱住他,搶在他先前,道:
「我之前就想說了,你的腰,好細啊。」
他直挺挺的,像冰一樣,沒動。
「比我還細的話,我想打你了……」她緊緊握住他的掌,就算熱度全被他奪走,冷死也無所謂。她微微喘息,努力想著怎麼表達:「……我覺得,遺物是一種懷念的方式。縱然那個人不在了,因為牽掛,因為想要永遠不忘記,所以留下那人的東西,就好像對方陪伴著自己……大概,是這般。」
真難解釋。她忙又輕聲說:
「宗政,記不得或者想不起來的事情,像這樣,重新再學就好了。」
咚咚,咚咚。她的心聲,傳遞給他。
有什麼東西趨於緩和,宗政明抬起手,摟住她的腰背,讓她更貼近,自己便能更真切體會那種活生生的感覺。
「啊。」沒想到他竟會反抱住自己,她頓時面紅耳赤而無措。
「再學,妳會教我?」他的唇幾乎貼上她耳垂的紅痣。
她忍不住縮肩。
「這、我……」她難以答應承諾,卻又……更無法拒絕。
「小姐,」他低沉喚道。語音仍是缺乏情感。「只要和妳在一起,我的胸口就有熱氣。」
聞言,她卻是立刻緊閉上眼。
她……討厭聽他這樣講!討厭聽他這樣講!那會讓她期待和陷落啊!
不能表現出關心或者眷戀,那樣太依依不捨了。
那她,應該要怎麼辦才好……
告訴自己必須狠狠地推開他,但是她卻只是雙手顫抖地抓住他背部的衣布,幾乎捏到皺爛。
她再也忍耐不住了。
胸廓像是開了個洞,把長久以來壓抑的一切都給崩潰了。原來,從十三歲搬到別府那年,她發現自己的世界裡只有他一個人開始,就再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貪婪地汲取他的氣息,湧出的激動讓她連心都痛了。
想忘也忘不了……想忘也忘不了……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啊……
「宗政,你抱得我喘不過氣了。」她終究沒有推離他,僅是臉上帶著他無法看到的脆弱表情,將面頰輕貼上他的肩,極輕微地這般說。
宗政明彷若未聞,睫也不眨地望著窗外。
黑色的月,應和著幽冥的隊伍。
沒有人可以看見。
第六章
輪迴轉化不休。
一旦發現有所偏離,就必須導入正軌。
馬車喀搭喀搭地往前行進。宗政明直勾勾地望著坐在對面的孫望歡,一直不曾開口。
雖然明知他看人的眼神就是如此直接,但處在狹窄的馬車裡,更添增些許透不過氣的氛圍。孫望歡給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了,只好說:
「我們現在……是照著范師傅的信,要去找回遺失的典當物吧?」幾次出門辦事,他總會帶著她,也許是顧慮她不方便一個人單獨留在韓府。
「是。」他依然目不轉睛。
「這樣……」她垂首避開他的注視,低聲道:「如果信裡寫的全是真的,那就沒有理由把簪子要回來了啊……」因為,是當鋪不認帳在先。
前方駕車的宗政曉忽然探頭,發表自己的見解:
「我說,不一定那范師傅又騙人,跟韓府當家串通好耍人。」不明白公子已經著過一次道,為什麼還能相信對方?他就是懷疑!
宗政明不發一語,僅是凝視著孫望歡。
她假裝沒事,宗政曉見狀倒是一頭霧水。他擠眉弄眼,小聲問:
「怎麼?氣氛好像不太對勁,妳跟公子吵嘴了?」
「沒有。你今兒肚子不疼了?看著路,好好駕車。」她抿唇將他推回,順帶拉下車簾。
重新恢復成兩人相對無語的狀況,和他相處,她從未感覺如此尷尬過。一定都是前夜的影響吧……遺忘不了冷涼唇瓣貼在耳邊的感覺,她不禁伸手想要摸著那曾經被他碰觸的地方……
輕顫的指硬生生停住。她遂抱住自己手臂。
「你……不要一直看著我。」孫望歡略微生氣地道。
「為什麼?」他問。
因為、因為那會讓她心煩意亂。
側首望向窗外,她的情緒浮動,只能告訴自己別去理會那道惱人的清冷目光。車輪滾動著,僅有顛簸震動所發出的聲響,街邊景致往後退,出了城門,很快地到達近郊的一處農地。
「停車。」宗政明啟唇指示。待馬車停好之後,他先下了車,隨即回頭對孫望歡道:「跟我來。」
孫望歡沒料他會有如此行舉,之前出門都是讓她在車上等待的啊。一時怔愣住,她睜大了眼,並未立即動作。
「公子,那我咧?」宗政曉又探首問。
「你留下。」宗政明瞧也沒瞧他。只是瞅住孫望歡。
好像若不答應跟他去,他就會站在這裡不走似的……彷彿一股意念推著她向前,她踩著車轅跨下車。
方才踏地,便給他一把抓住腕節。
「你--」被突然拉著往前走,她只能趕緊跟上。
眼角餘光望見宗政曉好像故意把臉轉開,當沒看到。八成是誤會他們什麼,她心裡又氣又惱。
自幼,表面上瞧來都是她任性居多,但是有誰知曉,其實從小到大,她根本拿宗政明一點辦法也沒有……
接近前方農舍,地小而荒蕪,只有一半長著稀疏的麥子和幾株葉菜,以木板搭建的寒微房屋相當破舊,大門歪斜破損,夕陽垂掛在後面,感覺更寂寥了。
他察覺什麼般,忽地停住腳步,教她險些撞上。
「宗政,你究竟是要--」
很快地摀住她的嘴,宗政明一個側身,兩人便隱匿於旁邊擺放稻草的木柵。
孫望歡當然是嚇了一跳,不及反應,但因為是他,所以她並沒做出任何反抗。背脊貼著他平坦厚實的胸膛,從他身上傳來的冷氣包圍住自己,涼涼的,好舒服啊
不覺又要被迷惑,她趕忙瞪住他乾淨的下巴,發現他一直望著前方。
她順勢睇去。
不遠處,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懷抱田里摘回的青菜,慢慢走入木房。從站立的地方,可以看進窗戶裡頭,廳裡空空蕩蕩,只擺有一供桌,細瞧之下,缺去一角的桌面,放著些許蔬果,卻沒有盤子,祭拜的香爐裡插著一枝就快燃盡的香,白煙渺渺,牌位前還擱著的是……一個木匣子。
男孩先是將懷裡的東西放落,雙手打開木匣子,取出一隻髮簪,小心翼翼地用乾淨的帕巾擦拭著。隨即,便又抱起青菜步入後頭簡陋的廚房。
孫望歡明瞭了。這種情況,表示男孩就是他們要找的目標吧。那個孩子,是一個人獨自生活嗎……
「我還是不明白。」宗政明突兀道。「死人的東西,為何重要?」
低冷的吟語迴盪在鬢邊,後背靠著的男人胸腔因而震動了。他說什麼,她沒專心,只是輕輕地屏住氣息,就怕自己的緊張太過明顯。
遲疑半晌,她好小聲地問:
「宗政,你當真……要拿回那孩子親娘的遺物?那只簪子……如果這只是一樁算計,那孩子就太無辜、太可憐了。」
他未答,只是垂下眼,看著她腕上翠綠的玉鐲。良久都沒動作。
頸間有些麻癢,是他的一綹發。察覺彼此相距太近,她心慌意亂,輕輕地想掙開,他卻反而按住她的腰側,不讓她走。
她臉一紅,不明白地想要抗議:「宗--」
「哇啊!」
突如其來的喊叫讓她嚇了跳,忙朝聲源看過去。
只見應該在馬車上等著的宗政曉,整個人由柵欄後被推出,姿勢難看地跌趴在地上。
「哈……嘿、嘿,公子。」撫住自己背部,他苦著臉。
柵欄後又走出一人。剛才尚在屋內的男孩,不知何時已站在外頭,並且發現了他們的存在!
「你們、你們在偷看什麼?」男孩約莫九、十歲的年紀,嗓音仍嫌幼嫩,氣勢卻不可小覷。
他手裡緊緊握著一短木棍,一雙濃眉大眼相當強硬,準備豁出去的模樣,想來宗政曉大概挨了打。
「公子,我不是故意壞事的。我只是……只是……」宗政曉哀戚解釋。不管怎麼說,停馬車的地方頗遠,他不可能平白移動到這裡。「只是、只是想瞧瞧你們在賞什麼景,這樣,你信不信?」
「閉嘴!」男孩踢他一腳,力道不大,宗政曉卻立刻抱住肚子,反而令他吃一驚。他逞強怒罵道:「你……你少裝死!我不會再被騙了……我認得了,你們是那天在湖邊的人,是要來拿走我娘遺物的!」
孫望歡不意睇見宗政曉的衣領裡露出一小截布條,再看他撫著腹部,有什麼不確定的念頭一閃而逝,忙開口道:
「等一下……」
「妳住口!住口!我才不要聽你們的話,你們只會騙人,娘的簪子贖不回來,所以爹才鬱悶地病倒了!要把我抓去關,儘管來,我不會伯的!但是娘的東西,我死也不給!」他強勢吼叫著,真的一臉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