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迷迭
關澤辰咧著嘴。「我怎麼知道?要不你乖乖回地府去等候,看人家願不願意偷偷跟你講。」
「我才不要呢!」
辮子女孩高聲抗議。反正都是要殺時間,人間遠比陰間多采多姿,她才不會想不開回去枯等。
「在這裡混了幾十年,你不嫌無聊嗎?」
關澤辰呵呵笑著問她,眼光不經意飄向圍牆之外的街道;深夜行人稀少的週遭,卻意外地看見一個女生杵在原地,表情呆滯,顯然是受到極大驚嚇的模樣。
察覺少爺表情有異的小鬼們倏地停下嬉鬧,紛紛好奇地朝關澤辰注視的方向瞧去。
「少爺……」小男孩看得目不轉睛。「她是不是看見我們啦?」
否則怎麼會那副三魂失了七魄的怪樣?
關澤辰蹙眉,目睹樓下的女孩因錯愕而打翻手上提著的東西。「我好像看過她……」
他苦苦思索半晌,最後終於想起從夜市步行回家時,無意間介入的一樁事件。
「是那個有陰陽眼的女生。」
心腸很好,還買了一堆食物試圖安慰一名迷路的老鬼,卻在看見他之後恐懼得瘋狂逃跑……她顯然不會分辨人與鬼的差別?
樓上這廂,對著女孩好奇觀望;樓下這頭,卻是嚇得肝膽俱裂、魂飛魄散。
為什麼……為什麼又會看見那個蒼白得好可怕的年輕男鬼?
張晨瑩止不住全身的抖顫,就連特意出門為母親買來的消夜已經落到地上,也渾然無所覺。
剛剛一路上其實也見著不少幽靈,但她視若無睹地喬裝相當完美,加上泰半時間她都埋著頭猛走,因此截至目前為止,一切都十分順遂。
直到此刻——
張晨瑩膽戰心驚地又抬頭偷偷投去一個眼神,卻發現那個年輕男鬼目不轉睛地直直盯著她,他身邊幾個小孩模樣、漂浮在半空中的鬼魂也十分團結地將視線聚集在她身上。
其中一名小男孩訝然盯著張晨瑩。
「那不是——」驚呼一聲後,旋即壓低了聲音。
「她把我當成鬼了。」沒注意到小男孩的異狀,關澤辰仔細打量女孩表情,無奈地撇撇嘴。
這可是一大進展呢!被鬼魂誤為同類是一回事,可從來沒有人類將他認成鬼魂呢……他這陣子的氣色是不是真的差得太誇張了?
「你是很像呀。」短髮小女孩出來說句公道話:「以前沒人當你是鬼,是因為他們根本看不見鬼;如果這個人有陰陽眼的話,把你跟看見的鬼當成同一國的,也是理所當然嘛。」
關澤辰懶得反駁小女孩的話,沒好氣地望著樓下的女生;忖思片刻,終於決定自救澄清一下:
「喂,小姐——」
天啊!鬼、鬼、鬼在喊她!
無法壓抑內心席捲而來的巨大恐懼,張晨瑩放聲尖叫,雙手抱頭、腳步凌亂地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小姐!我不是鬼啊——」關澤辰最後補上的這聲呼喊一點用處都沒有,因為對方早已嚇得逃之夭夭。
「她跑走了。」小男孩無限同情地看著關澤辰。「你被誤會了,怎麼辦?」
「……不怎麼辦。」關澤辰放棄掙扎,將目光斂回自家庭院:「反正我明天就回台北,她誤不誤會,我都沒差。」
本來只是想做做好事,別讓女生心頭一直縈繞著撞鬼的恐怖印象,既然對方不領情,他也就懶得去管。
「你還未必回得去呢。」辮子小女孩不給面子地提醒道。
關澤辰絲毫不以為意地揚起眉。「要不要打賭?」
只是區區一扇門,又是最笨的那種喇叭鎖……
泛白的嘴唇漾出一抹笑意。對於與家族力量之間的抗衡,他一直非常有自信。
第三章
清晨。
「混蛋——」歇斯底里的怒吼聲劃破關家寧靜的氣氛。
關定理氣得渾身抖顫,手中捏住一張紙條,望著二樓被撬壞的門鎖,連罵人的話都說不清楚。
「我怎麼會養出這種孩子!」他恨恨地將紙條揉成球,用力往後一拋。
在兒子與他正面衝突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脾氣極佳,不管上門的客人問了多蠢的問題,他都能以卓然的雍容氣度為其解惑。直到他的不肖子一再違逆他的命令,他才知道自己的耐性其實少得可憐……
我回台北了,爸爸再見媽媽再見妹妹再見。
後方路過的關吉蒔拾起紙團,攤開後大聲朗誦上面的文字,這才發現是哥哥草率的告別信。
「哥回去了?他不是昨天晚上剛回來?」睡過就走人,還真的把家當旅館啦?
「不要跟我提那個王八蛋!」關定理說得咬牙切齒。「就當我沒他這個兒子算了!」
關吉蒔與母親交換一個瞭然的眼神,同時搖頭。
這句話她們倆聽了不下數十次,都清楚它不過是虛張聲勢的嗆聲。反正這類劇情會不斷重複,哪天哥哥大發慈悲地想到要回家坐坐,老爸鐵定會先叫罵個數十分,緊接著又上演威脅利誘、逼迫哥哥繼承家業的戲碼……
「我去寫書法了。」
覺得這出太常重播的爛劇極為無聊,關吉蒔轉身走向書房。
離開前不忘盡忠職守地提醒還在亂罵的父親:
「爸,今天九點江委員會來找你討論競選總部的風水,不要忘啦。」
「不肖子!逆子!沒出息的傢伙!有種就從此不要給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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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行駛四個多鐘頭,終於抵達台北車站。
「這裡這裡!」奉室友之托前來接人的林宜秀跨坐在摩托車上,朝扛了一身行李的張晨瑩招手:「哇,你每次從台南回來,都好像在搬家一樣!」
那個行李箱大得都可以把她塞進去了!
「我媽愛我嘛。」張晨瑩沒好氣地應道。「還不趕快幫我把東西弄上車,等一下肉乾不分你吃了。」
「很小器喲。」林宜秀哼了一聲,雙手倒是很俐落地幫忙了起來。「快快,這裡不能停車,萬一我被開單就完了。」
想當年林宜秀剛到台北時,人生地不熟的,機車騎著騎著就會闖進單行道,每每花容失色地瞠視著一整條馬路往她轟隆隆駛來的車輛,還要含淚繳好幾千塊的交通罰單,害她連啃一個月的科學面當晚餐。上了幾次惡當之後,好不容易才掌握大都市叢林的生存法則,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千辛萬苦將大包小包塞上車,駕駛與乘客分別扣好安全帽,這才搖搖晃晃地上路。
「超載會不會被開單啊?」張晨瑩憂心忡忡地伸長脖子,瞥一眼機車踏墊上堆得老高的行李。
林宜秀專心騎車,頭也不回地應道:
「那你下車吧。」
「我隨口說說而已啦!」
張晨瑩趕緊表明立場,趁著紅燈的當兒朝四周覷了幾眼後,小心謹慎地靠到林宜秀耳邊勸告著:
「你以後騎到這個路口要格外小心,很容易出車禍的。」
「你怎麼知道?」林宜秀既驚又疑。上個月底,她社團裡的學長才剛在這條路上「犁田」,摔得鼻青臉腫、手折腳傷,幸好西瓜皮式安全帽略有保命作用,堪堪護住了腦袋瓜,這才沒有魂歸西天。
只是張晨瑩出門向來依賴公車、捷運,為什麼會清楚這個十字路口的危險性?
瞥一眼聚集在紅綠燈下、眾多頭破血流的哀怨冤魂,張晨瑩壓低了聲音。「我就是知道嘛,問那麼多幹嘛。」
看流連在這個路口的亡魂這麼多,就知道這裡很容易發生意外,否則那堆鬼是怎麼搞出來的?!
林宜秀納悶地歪頭瞪了張晨瑩一眼。「耍神秘啊?」
燈號在此時轉亮,她沒空多問,油門一加,繼續奔馳,沒多久就抵達她們位於鬧區的學生宿舍樓下。吃力地挪動一長排機車、騰出窄窄的停車位,兩人同心協力將機車卡了進去。
「走吧。」豪氣萬千地將一隻手提行李袋甩上肩膀,林宜秀自顧自邁開大步往宿舍門口走。
十五秒後她猛然回頭,卻發現張晨瑩始終落在後頭,走起路來畏畏縮縮的,與她拉開一大段距離。
「現在是什麼情況?」林宜秀自認口氣溫和地質問室友大人。
「宜秀……」張晨瑩嚥了口口水,遲遲不敢再靠近宿舍大門一步:「你記不記得,我前天有打電話給你,請你幫我從你們教會帶一些吉祥物回來給我……」
「吉祥物?」林宜秀皺著眉苦苦思索半晌,終於想起這件早被她拋在腦後的任務:「你是說十宇架跟玫瑰念珠?有啊,我買了。」
張晨瑩熱切地靠上來。「快、快拿給我。」
「幹嘛那麼猴急?」林宜秀剝掉室友攀爬上來的一雙手。「我放樓上啦,等一下再拿給你。」
「可是人家現在就想要……」張晨瑩一雙眼睛射出迫切渴盼的光芒。
林宜秀的雞皮疙瘩當場掉滿地。
「這種對話很像A片耶!拜託你不要玩了,先把東西拿上去好不好,我手要斷了啦。」將手提袋往手臂上推,騰出一手抓住張晨瑩,就往宿舍門口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