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情瀾隱隱

第12頁 文 / 雷恩那

    姚嬌嬌輕咬著軟唇,胸口熱熱的,彷彿正漫開一泉溫潮。

    他待她……到底與其它習拳的人不一樣吧?不能否認,這一點教她竊喜,心緒飛揚。

    點了點頭,她眸光靦腆微斂,瞧見他單手捧著的油紙包,不禁啟口:「你不是肚餓?饅頭都要涼了,還不快吃?」

    「嗯。」他微笑,伸手再取一個饅頭,斯文地嚼著,邊牽著馬,往大街方向緩步而行。

    姚嬌嬌想也沒想,小跑步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側。

    行板巷道,兩人靜靜地並肩而行,一沉一盈的腳步形成相諧的韻調,然後是駿馬蹄聲,慢條斯理地穿插其間,喀躂喀躂,頗有幾分悠閒味道,而大街便在前頭。

    一時間,姚嬌嬌不太管得住意志,或者,那疑問早早在她心中埋了根,悄悄困惑著自己,此刻陡然由腦中閃過,便順口問出--

    「你的臉……是誰把你傷成這模樣的?」若無那橫七豎八的刀痕,他是好看的吧?又有多少姑娘將傾慕於他?她模糊想著。

    他明顯一頓,諧和的步調打亂了。

    他側目瞧她,似在估量什麼,瞳底躍竄著兩簇異光。

    姚嬌嬌迎視著,略偏螓首,眸光輕緩地在他每道傷痕上梭巡--

    「還會疼嗎?」

    左胸一震,他有些狼狽地別開臉,聲調略僵:「十三歲時的舊傷了,距今也已十多年,早無痛覺。」

    她點點頭,蔥指不自覺輕絞,又問:「那……你報仇了沒?那人他、他為什麼要怎麼待你?他是你們年家的大仇人嗎?」

    仇是報了,幹得十分徹底。

    他殺了他們,一刀一個。

    一張又一張的臉,他記不得,反正全殺了,乾乾淨淨,殺得痛快,不能留任何活口,那是骯髒的……污穢的……可恥的……絕不留活口……

    頭忽地沉重起來,彷彿誰從後腦勺給了他一擊,眼前景象頓時霧成一片--

    好貨!

    不--

    他試著綿長吐納,寧定心神,可週遭擠迫著一股無形力量,如陷囹圄,而背脊竟滲出薄薄冷汗。

    「年永瀾?」

    誰在喚他……

    「年永瀾,你怎麼了?!」嬌聲清亮,猛地一記醍醐灌頂。

    他狠狠一震,眼前渾沌被風吹開,倏地四散隱去。定神瞧著,姚嬌嬌正彎下身,拾起不知何時從他手中掉落的油紙包。

    「連捧個饅頭的氣力也沒,你真餓過頭啦?」立直身軀,姚嬌嬌拍了拍油紙包上的塵灰,麗眸與他的目光相銜,不禁一頓--

    「……你、你臉色好白,額上都是汗哪。」未經思索,她抬起紅袖貼近?輕觸他的臉。

    他下意識屏住氣息,直到胸臆疼痛難耐,終是重重喘出一口氣,隨即,又把姑娘家似有若無的嬌美馨香融進鼻肺,他霍地一驚,這才發現兩張臉靠得著實太近。

    「妳、妳……不必麻煩。」身軀急退,他有些結巴,接著瞧也不瞧她一眼,牽著坐騎,幾個大步已踏出巷弄。

    「年永瀾?」姚嬌嬌衝著他的背影喚道。

    她不懂他眉心的峰巒,不懂他忽隱忽現的憂悒,不懂那張殘容背後的故事,也不懂自己的心湖剛剛飄落了什麼,她好似聽見騷動,咚地一響,盪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喂,別走,你等等呀……」她跺了跺腳,仍追了去,也不清楚為何要喚住他,總覺得……多說說話也好,她不想他就怎麼走開。更何況,他尚未完全解開她的疑惑,怎地便走?

    此刻,兩人再次置身於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吵嚷喧囂瞬地淹湧過來。

    年永瀾半側臉容,眉目淡斂,原想要她別再跟來,話未啟,一匹好俊的銀駒已策至他身邊,頓下馬蹄。

    銀駒背上是一名白衣女子,面若粉芙,如瀑的烏絲只隨意用一柄牛角小梳往後輕攏,露出晶瑩秀額。

    「沒想到剛進城,就在這兒遇見了,永瀾哥哥。」她喚得好輕,輕到幾已教週遭的吵嚷淹沒,卻依然漾出濃濃的歡愉,那眉、那眸、那唇,柔且清淨,婉轉自持。

    年永瀾先是一怔,峻顏頓時柔化,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銀駒上的姑娘,緩緩地,他薄唇終是揚起了笑弧。

    姚嬌嬌亦是一怔,方寸猛地繃緊,她唇微張,眸光來回在他們兩人身上穿梭……

    好雅的姑娘呵……她下意識抬手壓在胸口,欲減去那份突來的不適,臉頰熱熱的,喉間卻漫出一抹怪味,好酸,酸得嗆人,嗆得她眼睛發熱,幾要流淚……

    永瀾哥哥……那姑娘竟如此喚他?!

    永瀾哥哥?!

    ☆☆☆☆☆☆☆☆☆☆☆☆☆☆☆☆☆☆☆☆☆☆

    「我怕……永瀾哥哥,別走、別走,我不要一個人……」

    「寧芙兒乖,躲在這兒千萬別出聲,我把那些惡人引開,一會兒就來尋妳,好不好?」

    「你別去,這裡好黑,我怕……我、我背好痛,永瀾哥哥,我背好痛,你別丟下我一個……」

    「別哭,妳乖乖的,先忍著點兒,等年家和鳳家的人趕到,咱們就安全了。妳別哭、別怕,我會護著妳的……噓--那些人來了。」

    猛地,年永瀾渾身一震,雙目陡睜。

    夢中那張淚痕滿佈的幼弱小臉清晰可見,緩緩的,和眼前這張瑩玉般的臉蛋合而為一,她俯視著他,眉宇間的驚懼已不復見,淨是恬淡風情。

    「臨窗小睡,也不蓋件薄袍,這春還有些寒呢。」鳳寧芙柔聲責備,手中攤開的暖袍已覆在他身上。

    年永瀾寧定心神,微微一笑,半臥在躺椅上的身軀已然坐直。「原想著幾件事,不知怎地竟睡著了。」

    素手為他端來一隻瓷杯,裡頭泛著澄黃茶香。年永瀾輕聲道謝,接來啜飲,跟著聽見她言語--

    「聽守福說,昨夜,你和永勁哥哥讓官府給請了去,耗了一整夜沒回大宅,今早又趕到龍亭園教授太極,早、午飯也沒好好用過,難怪要躺在這兒睡著了……永瀾哥哥,你作了夢嗎?」

    啜飲的動作微頓,仍徐徐將一杯茶喝盡,他抬起頭,笑得平靜。

    「沒事的……對了,永舂族兄前些時候已從九江返回,他離家十年,原來一直躲在九江當教書先生。妳見過他了嗎?」

    「嗯。這三日我住在祥蘭堂姊那兒,永春哥哥來探望過幾回,我們三人聊了許多。」鳳寧芙沒再追問他的夢境。

    年、鳳兩家世代交好,此次,她是跟隨海寧鳳氏家族的叔伯們前來拜會,帶來兩車的賀禮,因七日後將是年家老太爺一百二十歲的壽辰,亦是年家太極第十九代掌門的正名大會。

    年永瀾點點頭。「妳多陪陪祥蘭兒吧,有些事,她總藏在心底。」

    她靜凝苦男子的殘容,眸光含意,片刻,她幽幽地問:「那你呢?永瀾哥哥……你心底不也藏著許多事?」

    「……為什麼怎麼問?」

    她唇一抿。「能為什麼?對你,我始終有份愧疚,怕你要怨著我。」

    年永瀾怔了怔。「妳別胡思亂想。」

    鳳寧芙軟軟歎息,跟著,與他並肩坐在躺椅上,側眸瞧他。「當年要不是因為我,你不會教人毀容,更不會被--」

    「當年的事別再提,都過去了。」他截斷她的話,語氣輕啞,眉宇間憂鬱淡浮。忽地,他牽唇,坦坦然地直視著她,「不是妳的錯。」

    靜默相凝了半晌,鳳寧芙輕眨眼睫,回給他一抹柔淨的微笑。

    「永瀾哥哥,我小時候送你的簪子還在嗎?」

    他頷首。「妳要我立下誓言,得時時帶在身邊,我照做了。」說著,從懷裡掏出小小方巾,裡頭裹著一根青玉簪。「妳要討回嗎?」他著實不懂,當年小小年歲的她,為何硬將女兒家的玩意兒塞進他懷裡?

    鳳寧芙忙掩嘴輕笑,美眸如波。「送你便是你的,豈有討回之理?」略頓了頓,她斂下眼睫,輕笑轉為輕歎,吐氣如蘭--

    「永瀾哥哥,其實……其實……我該嫁你為妻的,一直以為,我最終要嫁給你,一輩子待你好、一輩子服侍你,見你快活,我心裡也才快活……」

    「啊?」饒他性情恬靜溫淡,此際亦教她的話嚇得張口無言。

    她抬頭瞧他,臉蛋嫣紅,眸中有兩汪麗水。

    「你莫訝異,當年我把簪子送你,原就有私訂終身的決心,只是……只是現下我、我、心裡……」

    「只是妳心裡,已有了別人的影兒。」年永瀾替她接下,短短時間,神情已然寧定。

    她臉色更赭,並未回答,卻聽他沉靜又道:「我很歡喜。」

    他與她情分雖濃,卻並非男女之情。

    他明白她的用意,之所以想委身於他,皆因對他的憐憫和歉疚。但他不需要,一點也不。

    鳳寧芙抿了抿唇,小手悄悄覆在他手背上,輕輕握住。「永瀾哥哥,對不起……我該要一輩子在你身邊,一輩子待你好……我真希望你能天天快活,什麼煩惱也沒有,笑口常開……」

    他反手握住她,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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