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董妮
楚行雲就是靠著這柄劍宰殺無數敵人,贏得蘭陵國第一女將軍的威名。
多數武人喜愛重劍以彰其威,但要邵君來說,能把「飛燕劍」使得好,其實更加困難。那憑的絕不是單純的外功,而是更精湛的內力和巧勁。
在這一方面,楚行雲無疑是個天才。她的飛燕劍法已經達到爐火純青、人劍合一的境界了。
要說放眼蘭陵國,她幾乎找不到對手,他百分百相信。
然而,高強的武藝似乎並未為她帶來相對的安全感,至今,她依然夜裡必作噩夢,讓他又心疼又無奈。
「幹麼擺一張臉?我又還沒死。」不過眨眼的時間,楚行雲已收拾妥紊亂的情緒,重拾冷靜。
她接過他手中的劍,圍住纖腰,變成一件別緻的飾品。
「妳又作噩夢了。」他的聲音帶了點淡淡的沉悶,還有憐惜。「小時候妳明明很健康,也沒這毛病啊!到底是怎麼回事?」
「去,我哪次睡覺不作噩夢。」她故作不在意地聳肩。「而且,誰睡覺從不作噩夢?一點小噩夢有什麼了不起?」
問題是,別人久久才作一回噩夢,她卻每睡必夢,以致她連覺都不大睡了。
現在只有在打完仗後,將一身精力都消耗光了,她才會自動倒下,睡上幾天,由他服侍得舒舒服服的。
然而,精力回來了,她又是幾天不睡,直到下回又在戰場上累得趴下。
他真是擔心。
「妳這樣對身體不好。」他看得出她必有心病,需要心藥來醫。偏她從不解釋,更介意別人提起這檔子事。
楚行雲皺起了眉,今天因為多嘴的是邵君,只得推搪幾句,換成其它人,恐怕舌頭就要飛了。
「有什麼關係?睡不著我就調息,照樣有休息的效果。」而且還能增進內功呢!一舉兩得。「你就不要再瞎操心了嘛!」她拒絕討論作噩夢的原因。
但他仍想勸她。「話雖如此,可適當的睡眠仍是必須的。」
「我知道,不然你以為剛才我在幹什麼?」
「昏迷。」讓他擔心死的可怕行為。
她輕咋了下舌。「個人偏好『昏睡』這個說法。」
邵君歎了好長一口氣。「不管是昏迷還是昏睡,都代表我開給妳的寧神藥方沒有效果。」好洩氣,枉他被稱為神醫,卻連小小的睡不安枕都治不好。
楚行雲一時被他憂鬱的臉迷呆了舌頭。
早知道邵君長得很好看,眉清目秀,一雙大眼水汪汪的,像蘊藏天地靈氣。
自幼和她比鄰而居的他,從小就是鄰里間有名的小可愛,雖然他老愛玩得全身髒兮兮,以掩飾他那張花容月貌。
不過所有的嬸嬸、大姊、姑姑、阿姨都曉得,在那身泥灰下藏了一張多麼惹人疼愛的小臉,她們總愛用口水塗得他又叫又罵,直到他發狠咬人為止。
明明他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整整比她大了十歲,但他的皮膚卻白嫩得像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營裡的兵士常常偷看他,說他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幸虧他們沒見到他這種賭氣的嘴臉,擰成一團的眉、高高嘟起的紅唇,就像古董鋪裡的玉娃娃,保證迷死一干三年不見女人、母豬賽貂蟬的渾球。
「你這模樣千萬別讓營裡的兵士瞧見。」她說。
「為什麼?我很難看嗎?」他口裡問著,手上不忘拎來巾帕為她擦臉拭手。
「就是太好看了才麻煩。」她怕兵士們會為了爭風吃醋而打架,而那早有前車之鑒。「你知道營裡每天有多少兵士為你打得頭破血流嗎?」
他搖頭,整個人都呆了。
「沒有上百也有幾十。你現在可是第三軍團一致公認的『第一美人』,人人崇拜的對象。」楚行雲一席話把邵君打成木棍一枝,動都不能動了。
第二章
邵君很訝異,他是男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怎麼會跟「美人」這兩個字連上關係?楚行雲八成是騙他的。
但楚行雲下段話更狠狠打碎他的認知。「不信你可以召薛校尉他們進來問,第三軍團裡誰最漂亮?」
「當然是妳。」他太急了,腳步一個踉蹌,差點又跌個四腳朝天,虧得她眼明手快,扶了他一把。
「你還是一樣大事精明、小事迷糊。」她失笑。
邵君著迷地望著她的笑臉,那麼樣地燦爛,比什麼星星、月亮、太陽都更加耀眼奪目。
「那些人太沒眼光了。」他捧著她的臉,深深凝視,一派癡迷。「要說好看,我覺得妳最好看。」
她翻個白眼。「你真該治治自己的眼睛。」
「妳照照鏡子就知道了,妳的眉毛又柔又順,眼睛細長,非常有神,鼻子小巧,配上豐潤的紅唇,不管怎麼瞧都是個美人胚子。」是他最喜歡的一張臉,同時揉合了英氣與柔美。
「別再說了,我要吐了。」她這德行要還叫做美,全天下的美人八成都死絕了。「我就算不常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她方在戰場上奔波了幾天,一身的戰甲恐怕還是他幫她脫的。
她還嗅得到發自身體的血腥味,和著噁心的爛泥,她整個人根本只有「邋遢」兩字可以形容。
「那是因為妳總是不懂得照顧自己。」他歎。
楚行雲向來隨興,領軍四處作戰、剿平盜賊,難免遇到艱難環境,她可以跟所有士兵一樣,三、五天不洗澡,連吃飯都在馬上解決。
但他受不了,只要一得空,他一定要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當然,與他同楊而眠的她也列入必洗的名單上。
說著,他又換來一盆水,裡頭加了濃濃的玫瑰香油。
楚行雲立刻跳起來,面色青白。
「那是什麼東西?」香得她快打噴嚏了。
「我新煉製的潤膚膏,只要每天摻在水裡沐浴,就可以保持肌膚白皙粉嫩,常常使用,身體還會自然透出一股玫瑰香味。很棒吧?」他可得意了。
她只想暈倒了事。眼睜睜看著那飄散著噁心玫瑰香氣的巾帕一寸寸靠近她的臉,她要吐了。
「我想……我睡著的時候你已幫我擦過一次,剛才又擦了一次,不必再擦第三次了吧?」想像她帶著一身馨香上校場,練得渾身大汗,酸臭混著花香……那一定很恐怖。
「之前是清洗,現在是保養,哪能一併論之?」他很堅持。「姑娘家的身體是非常纖細寶貴的,一定要好好照顧。」為此,他給她煉了不只一桶的香油、潤膚膏,卻都被她轉手送了人。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一副臭皮囊。
所幸老天待她不薄,雖沒賞她一張驚世絕俗的好相貌,但濃眉鳳眼、挺鼻豐唇,倒也構成一張堅毅面孔,配上黃金麥穗似的肌膚,竟是無比舒人心神。
他最愛看她舞劍時的樣子,身如柳絮、劍出如風,騰挪閃移直似鯉魚躍龍門,一蹬入天庭。
那絕不單是個「美」字可以形容,她的丰姿、她的倩影足可傾國傾城。
而幸好,她從來只在他面前舞劍。至於第三者,他們只配見到她的殺人劍法。
「抬一下臂,行雲,這些香油對肌膚真的很好,妳應該對我有信心。」他哄著。
「我對你的醫術很有信心,但……」楚行雲已經溜到帳篷口了。「君,我是個將軍,不是大家閨秀。」
「我知道妳是個將軍,但妳仍然是我美麗纖細的妻子。」在他心裡,她一直是最美的。
「我美麗纖細?我像嗎?」
他搶步過去,解開她的束髮冠帶,如雲秀髮瀉下,雖非墨般純黑,但讓陽光曬得帶點褐紅的髮絲卻是十足的細軟滑順。
這都多虧了邵君細心為她保養,常常梳洗,從不吝惜那高貴的香油。
當然,她覺得很煩。
營裡多數人將頭髮剪得短短,打仗都沒時間了,誰還有空去照顧頭上那撮毛?
若非邵君擋著,她一定會拿把剃刀將三千煩惱絲盡數了結。
不過邵君八成會哭死,給她梳發、畫眉、沐浴,似乎已成他為人看病外唯一的皿《趣了。
他陶醉地執著她滑順的髮絲,感受它們在指間柔軟的輕撫,像是夜晚情人間的呢喃。
「妳當然纖細,瞧瞧。」他拉她回來,按坐在銅鏡前,執起象牙梳子,輕柔地為她梳理那一頭長及臀部的秀髮。「妳的臉連我一個巴掌大都不到,眼、耳、口、鼻,無一不精巧細緻,不管橫看豎看,都是纖纖弱質少女。」
「只有這張臉。」曾經,它們看起來是既單純又無助。那時,她一點力量也沒有,只能任人欺負。
但現在不同了,她望著因練劍而粗糙的手,眼下她有能力反抗任何的迫害。
可邵君的記憶好像不太好,老是將她當成過去那個只會流著兩管鼻涕、跟在他身後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他簡直把她當成女兒在照顧了,儘管他們倆的關係應該稱為——夫妻。
「妳也沒有我高啊!手小小的,肩膀又細,而且……」
「夠了。」她終於受不了。揮手打斷他的話。「不管過去的我如何,此時此刻,我是個威震沙場的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