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桑德拉·菲爾德
她拔腿就跑,用平時難以想像的速度在坑坑窪窪的地上飛跑。雷利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絕不會原諒自己。今天早上她不是明明看見天上的烏雲嗎?為什麼事先不警告他呢?為什麼?!
她一邊跑,一邊支著耳朵傾聽另一種聲音。在她的沙漠旅行生涯中,總共有兩次耳聞目睹了突發的洪水。那猛獸般氣勢洶洶的洪水,使人聯想到交通高峰時從公路上傳來的過往車輛的轟鳴聲。她祈禱著雷利能夠看見她,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她拚命跳躍著,找最快捷的路,拚命朝河床方向跑去。她為什麼走了這麼遠?怎麼能這麼掉以輕心?怎麼這麼愚蠢?
小石子在她的靴子下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她停了一下,想平靜一下狂跳的心臟和急促的呼吸,並注意傾聽有沒有異常的動靜。終於,她聽見了令她毛骨悚然的聲音,那是排山倒海的咆哮聲。不知道的人,根本不會想到這是洪水的聲音。
她像離弦的箭一樣又開始跑,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呼喊著雷利的名字。峭壁迴響著她的聲音,像在嘲笑她。再拐過兩個彎就到巖壁上凸出的那塊石頭了……要是他不在,她就再往前走。不知被什麼刺痛了,她全然不顧,滿腦子想著,他不會出事的,他會安然無恙的。
拐過最後一道彎,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岩石那兒是空的。
莫丹萬念俱焚,衝過第一塊凸出的岩石,帶著哭腔,她喊道:"雷利!"她放聲大叫。"雷利,你在哪兒?"
"怎麼回事?"那是雷利的聲音。
她一個趔趄站住了。發現剛才光顧跑,沒注意到帳篷是敞開的。雷利正在巖壁上凸出的那塊石頭上練走步,他笨拙地一步一步走著,活動著他的腿。莫丹呆若木雞地站著,一隻手摀住胸口,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她腳下傾斜了。
他安然無恙。
她馬上就意識到另外一件事。洪水正在逼近,就在眼前。刻不容緩,她用靴子尖和手指把住岩石向上攀,又用盡吃奶的力氣翻身躍上岩石。她從地上爬起來,想都沒想,一頭撲到雷利的懷裡,用餘下的力氣死死抱住他的腰,頭靠在他肩上。他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怎麼回事?"他的聲音有點異樣,"你喊什麼?"
她的胳臂緊緊抱住他。他身上散發著沙漠的氣味和汗味,還有皮膚上的香皂味。此時此刻,除了脈搏狂跳外,她惟一的意識是:謝天謝地,雷利沒有危險。她的頭伏在他的肩上喃喃地說:"突發洪水,你聽見了嗎?"
"我只聽見你的心在跳。"他還開玩笑。
"你聽!"
他停住了。"你是說我們現在聽見的這個聲音?這是洪水的聲音嗎?"
"是洪水。要是在河床裡碰上洪水,你就沒命了。"她突然抬起頭,眼裡流露出悔恨交加的神色。"今天早晨我看見天空裡有烏雲,本應警告你,可我沒有,光顧和你保持距離了。雷利,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原諒自己。"
"今天早晨的事都怨我。天啊,莫丹,你聽。"
他們向峽谷望去,只見巨大的水浪像一條黃褐色的巨龍,鋪天蓋地地從岩石中間穿流而過。一棵大樹被連根拔起,樹幹被兇猛的洪水推著,像一個發了瘋的小丑在跳舞。隨後,小水溝被翻滾著的污濁的洪水吞沒了。洪水捲著一塊塊礫石撞向巖壁上凸出的石頭,一根根圓木在洪水中起伏著,漂流著,像火柴桿一樣。
在洪水的咆哮聲中,雷利問:"一下子從哪兒出來這麼多的水?"
莫丹始終緊緊抓著他。"我生怕你去峽谷散步,你會被洪水淹死的——如果那樣,我會後悔死的。"
他拉了她一把,遠離岩石邊。"如果你發現我不在,是不是會去小河溝找我?"
她實話實說:"當然。"
"莫丹。"他把她抱得更緊了,並在她張開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她還不能讀懂他臉上的確切含義,但她熟知他的吻。她欣然接受了,並感到由衷的激動和欣慰,因為她就在他懷裡,他安然無恙。然而,如同她身後的洪水一樣兇猛,感激之情驟然變成了其他某種更複雜、更迫切的東西,某種由於喜悅之極而亟待向他敞開的東西。
顫抖的四肢、快樂的呻吟、強烈的渴求,交織在一起。她摸索著解開他的上衣紐扣,一隻手伸了進去,撫弄他濃密的胸毛,感受他皮膚的溫度,他緊繃的腹肌。她拉了一把他的腰帶,只想和他的身體直接接觸。
他攔住她的手,"莫丹,我們不能!"
他的眼睛藍得像沙漠酷夏裡的藍天,火一樣灼熱地在她身上燎過。
"但是我想要……"
他把一個手指放在她嘴上,溫柔地摸了摸她那柔軟的嘴唇,同時向前靠在她身上。"我何嘗不想——想得無法平靜。但是我們不能,至少現在不能。我們不能冒著懷孕的危險,這是我們都不希望的。"
關於複雜事物的最終論述是怎麼樣來的?她信馬由韁地胡想著,臀部不由自主地向他貼近。他粗暴地把她推開。"不行!"
她倒在他懷裡,"我受不了了。"
"等明天,"他聲音嘶啞地說。"明天我們就離開這裡。我們在索來爾找一家旅館,狂歡一夜,直到我們誰也受不了了。"
見他的臉上呈現出無法壓抑的渴望,莫丹忍了回去,她扭過頭,向遠處望去。兇猛的洪水已經有些退去,可是她感情的潮水卻難以消退,它像洪水過後泛著泡沫的泥漿一樣,一片狼藉,難以名狀。"明天早晨我一個人回來。"她說,話音在腦子裡虛無縹緲地迴響著。
"你不能。"
她並不打算承認他是對的。"我救了你,就該對你負責。這就是為什麼我今天這麼焦慮。"
他摟著她的肩說:"應該對我負責的只有我自己,莫丹。"
"我敢打賭,那些所謂文靜、無聊的女人肯定不會對你負責。"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諷刺,一點幽默,"哪有那麼多女人。沒錯,她們不會對我負責。莫丹,我看你是不是有點吃醋了?"
"當然不!"
"那你的眼睛怎麼那麼綠?"
她繃不住笑了。"怎麼說呢,"莫丹的嘴角彎彎地翹起。"就算有點吧。"
"我沒向你打聽托馬斯和奇普,是因為我想一舉擊敗他們。"她驚呆了。"我們能不能坐下來談。我的腿有點疼。"
"沒什麼可談的。"她心煩意亂地說著,一屁股坐在身後一塊大石頭上。"說起來真無聊!鬼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十九歲時就和托馬斯上床了。"
雷利和她並排坐在大石頭上。靠得太近了點吧,莫丹暗想。他問:"他是第一個嗎?"
"在很長時間裡也是最後一個。"
"他對你好嗎?"雷利繼續問。
她愣了一下,"瞧你說的?你越來越像危險的洪水了。他對我不錯,雷利。事情是這樣……"她皺起眉頭,努力回憶著十年前的事情。"大學二年級時,我對和異性交往的興趣遠遠超出按時交作業。我周圍的朋友沒有一個是處女。我真不好意思說出口,其實,我是個沒主見的人,受周圍同學的影響很深。當我在學生會遇到托馬斯,開始與他頻繁約會時,我自認為已經愛上了他,並決定以身相許。"她面帶憂鬱地說。"從那以後我就學會自作主張,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總的來說,我和托馬斯相處得還可以。我修過愛情詩這門課,由衷地嚮往詩一般的愛情,什麼星移斗轉啊,電閃雷鳴啊,那種驚心動魄的愛情。"她的鼻子迷人地向上皺了皺。"也許是我太浪漫了,和我的年齡不相符。"
"這麼說沒有閃電?"
"連個影都沒有。"
"那和奇普呢?"
她挪了挪,離他遠了點。"哦,那是另一段故事了。瞧,洪水退了。"
他盯著她的臉。"莫丹,沙漠裡的洪水、響尾蛇、蠍子和乾旱,真的能替代你我之間的那種愛情嗎?"
她反問他,"你幹嗎不給我講講你生活中那些興奮的事情?雷利,難道你的生活始終是平靜、乏味的嗎?"
他瞇起眼睛。"你是讓我講,在狂風暴雨的海面上駕著漁船?還是在海洋深處解救身陷囹圄的海豚?或者在水下錄製鯨魚的歌聲?"
"你是個科學家?"
"專門研究海豚的生活方式。"
"我猜就是這麼回事,"她慢條斯理地說,"在美麗的夏威夷海邊玩衝浪,在銀裝素裹的雪山腳下滑雪。一看你就是這種人,"她說得更慢了。"所以說,你去你的海洋,我回我的沙漠。你我各奔東西,各走各的路。這又讓我多了個明晚回來的理由。"
他一隻手放在她腿上,"我愛海洋就像你愛沙漠,都是愛它們的美麗與險惡。我們有很多方面都一樣,都喜歡冒險,誰也不喜歡平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