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紅衣暮色

第9頁 文 / 文擬思

    「嗚……相公,我好捨不得啊……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分開呢……」想問的話在鳳翎的心裡是藏不了太久的。她在他衣襟擦乾了淚痕,額頭抵著他胸膛,哽咽提出一個她一直害怕的問題:「雖然……雖然相公你娶我是不得已的,可是,可是你能不能老實告訴我,與我成親,你後悔嗎?」

    緩緩搖頭。他確實沒有後悔過,正確的說,他做事的原則是尋求一個最快最有效的解決之道,會娶她,也是基於此理,而「後悔」這個詞,從不存在於他的運籌帷幄之中。

    他的回答安撫了她,鳳翎抬起頭,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畫軸之上,淚光晶瑩閃爍如星,像是蕭子暮之於她那麼遙不可及。「相公,其實我好羨慕玉雲姐,我知道你是從不畫人像的,但玉雲姐卻能由你親手為她畫一幅像……以後,你閒暇的時候,只要簡單幾筆就好,你能不能也替我畫一幅呢?」

    這幾乎是卑微的請求,蕭子暮無法不答應,可是他很清楚,以後可能沒這個機會了……

    鳳翎含淚凝望他,深深地、深深地將他的容貌刻在心上,而後,出於本能的,她伸出手環住他頸項,雙唇慢慢地吻上他。

    蕭子暮偉岸的身驅驟然一震,怔在當場不能動彈。當她又繼續住上吻,由他的臉頰到他的眼簾,蕭子暮清楚地感受到心頭的某種情感正在軟化,這種情緒起伏已經大大腧越於他平時心境的波瀾不興,但他卻狠不下心阻止她。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只知道這麼做,能宣洩一點對他的思慕。即使他從頭到尾沒有一點響應,她就是無法不擁抱著他,汲取他的溫暖。

    心思各異的夜,還很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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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浙瀝浙瀝,滂沱大雨的天氣,為離情依依的日子添了幾許惆悵。

    鳳翎一早便拉著即將起程的蕭子暮到鳳鳴號裡。今天店舖似乎只為他一人而開,兩人到達之後,大門也隨之合上,屋內的所有人都苦著一張臉,一部份是為了蕭子暮的離去,另一部份,是他們都可預期鳳翎將會有好一陣子的哀傷。

    「相公,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到後頭拿點東西給你帶著上路。」鳳翎將他拉到椅子上按下,然後快步地跑到廚房裡。

    屋子裡靜靜的,只有眾人的呼吸聲稍微可聞,和門外雨聲紛雜的大街形成強烈對比。驀地一聲長喟打破寧靜,徐爺憂色重重地開了口:

    「子暮,你找了個赴京趕考的理由,我們要怎麼收尾啊?」

    「我確實要赴科舉。」蕭子暮正色回復。「我沒有騙過翎兒,所以你們也不必騙她,只要我說出口的事,都是真的。」

    「考科舉?就算鄉試、會試、殿試一路順利,考上狀元也得花兩三年呢!你要見朱棣不必這麼大費周章吧?只要亮出招牌,他還不八人大轎抬你進宮?」

    八人大轎?別屆時來的是輛囚車就不錯了。「我就是不想太招搖。藉著正規管道入宮見朱棣,可免去他人疑慮,我做起事也比較容易。何況,我需要一年左右的時間找人,太快進宮就不方便找了,且找人的動作也不能太大,否則容易被朱榑發現。」

    「找人?你要找誰?」這傢伙連到了京師都忙個不停?

    「我要找玉雲姑娘。」他毫不隱瞞,他和她之間正大光明,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我想,依她的脾氣,有很大的機會折回京師附近,而且她身邊必定有一個相當重要的人,我要比朱棣或朱榑更早找到他們。」

    「玉雲?」徐爺看了眾人一眼,所有人皆茫然搖頭以對。「子暮,那玉雲究竟和你有什麼牽扯?你當初會到寨裡來,好像也是為了找她?同樣是寨裡的人,抓我們和抓她不都一樣,朱棣和朱榑為什麼又非她不可?」

    「這些事一言難盡,我……」他正要說到重點,鳳翎的身影翩然回到廳內,大家很自然地停止這個話題。

    她提著一包熱騰騰的餅來到蕭子暮身邊,柔柔地望著他。「相公,這些餅讓你在路上當乾糧。」

    默然接過,蕭子暮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片刻,而後再不留戀的起身,向眾人一個長揖。「各位,蕭子暮就此拜別,希望你們好好照顧翎兒。」

    外頭的雨勢仍大,鳳翎撐了把傘想送他到村口,但才到門口便被他婉拒。

    「雨大呢,我自個走就行了,妳回去吧。」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鳳翎撐著傘就這麼站在門外,目送著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濛濛煙雨之中。

    心,也隨著他走了,她好像從此一無所有,無所歸依。她望向遠方的眼神沒有收回一點,雨絲越落傘下打在臉上,水也浸濕了裙腳,可是她,一步也動不了。

    「鳳翎……」眼前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是阿大與阿二,憂愁滿面地喚著她。

    美麗而淒迷的眼眸移到了他們身上,她朝他們微微頷首,艱澀地懇求:「拜託你們了。」

    有了她這句話,縱然不捨,兩兄弟還是拎著一個小包袱,飛也似的往蕭子暮離開的方向奔去。

    人事不免離合,除了父親過世那一陣子,她再沒有如現在般悲痛逾恆。再度失去了至親的人,她哭也不能、叫也不能,只有癡癡地站著,任雨水打在空虛的軀殼上,讓涼意提醒她,自己仍然活著。

    嘗盡悲歡,她只能再軟弱一下,然後就應該恢復正常了。為她擔心的人太多,連遠去的他也放不下。仔細回想,他幫她解決了制餅材料的物價問題,為她尋到了試吃的師傅,教會了眾人謀生的技能,還留下一筆能讓大夥兒好一陣子不愁吃穿的錢財……他早就為她鋪好後路,但沉浸於喜悅的她,竟是盲目到看不見他的用心,否則,有了心理準備,她也不會如此哀痛了。

    一個時辰過去,雨好像愈下愈大,連視線都模糊了……

    突然間,遠遠的兩個黑點吸引了鳳翎的注意,而後,黑點愈來愈大、愈來愈大,當來人到了眼前,居然是方才離開的阿大與阿二。

    「你們怎麼回來了?我不是請你們暗地保護我相公嗎?」

    淋得濕透的兩兄弟極有默契地打了個噴嚏,阿大無奈發難:「鳳翎,我們真的追了上去,可是蕭子暮竟然就在前頭等我們,說他早知道妳會有這個安排,要我們回來保護妳就好,他自有辦法解決想對他不利的人。」

    阿二也聳肩苦笑。「我們本想騙騙他,假裝掉頭,等他離開再綴上去,結果他老兄走沒兩里路,又突然回首隔空喊話,說來說去還是要我們別跟著他。」

    這番話,引起鳳翎久忍的淚水潸然落下。

    終於再也受不了,她甩下手中的傘,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天空嘶吼:

    「蕭子暮、蕭子暮、蕭子暮——」這是最真實、最痛楚、最辛酸的吶喊,她一直叫到喉嚨啞了,聲音變了,氣力也用盡了……

    他真的,再也不會回來。

    第四章

    永樂三年,五月。

    「蕭夫人……蕭夫人!」

    裁縫鋪劉婆婆的聲音由遠而近傳至鳳鳴號裡,接著是砰砰砰的敲門聲。

    「蕭夫人哪,劉婆婆有重要的事兒要告訴妳!」枯瘦的雙手又用力地拍了幾下門。「奇怪,早上還見店裡開著門,怎麼下午就關上了?」

    耳朵貼近門邊……「啪!咚!叩!」裡頭傳來一陣敲敲打打的聲音,餅香也隱隱約約,店內似乎有人在?

    劉婆婆舉起手正準備來個最後一擊,緊閉的門扉忽然開啟,裡頭衝出一個脫得赤條條、僅穿條底褲的男子,還狼狽地抱著一包餅。

    「啊——」拔尖兒的叫聲響徹雲霄,劉婆婆一手搗眼,另一手舉起往男子身上亂打一通。「你這登徒子,光天化日不穿衣服成何體統啊……唔!」

    一隻纖手封住了劉婆婆的哀號,穿著紅衣裳的鳳翎凶霸霸地瞪了男子一眼,教他落荒而逃,才好整以暇地對劉婆婆笑道:「婆婆別叫了!那個臭男人到我們店裡想偷餅,只好拿他的衣服抵債嘍!」

    「原來如此,呼!」劉婆婆撫著心口,還不忘對著男子的背影叫罵:「呸!就是有這種惡客人!要敢到我的店裡買衣服,定把他轟出去!」

    「婆婆是不是找我有事啊?」鳳翎將她迎進門,熱熱絡絡地招呼著。

    「是啊!」劉婆婆笑嘻嘻地坐下,想要開口,又忽而面有赧色。鳳鳴號裡一屋子人就不明所以地看她臉色陰晴不定,最後她才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是這樣的。我家那個兒子,四十幾歲了還考不上個進士,今年又落第哩……不過,他倒是從京城裡捎了個消息回來。」

    一聽到關於科舉,鳳翎立刻豎起耳朵,拉著婆婆的手追問:「什麼消息?」

    「嘿嘿,蕭夫人,妳可知道今年的狀元是誰嗎?」劉婆婆本想賣個關子,但看到鳳翎著急的樣子,心底不忍,忙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就是你們家蕭先生啊!聽說他會試、殿試都是第一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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