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寄秋
一個多月以來,他們都累了,而且傷痕纍纍,明明相愛卻不能說出口,只能在肢體交纏時,互傾全身熱力來宣洩積壓的苦悶。
每一次一聽到父親受傷的消息她就好恨他,恨他為何不肯罷手,非要一命抵一命才肯甘心嗎?當年的事父親或許有錯,但他是被人栽贓走私毒品才會釀成後來的意外,真要有錯去找那個密報的人,他才是真正的兇手。
父親容忍,是因為心中有愧,若非他帶頭闖進和諧的唐家,他們一家人也不會從此天人永隔,發生家破人亡的慘劇,所以這一筆血債父親認了。
這些年來雖未受法律制裁,但是一向重義氣的父親形同自我囚禁,不然他哪會捨棄一群打天下的兄弟,將棒子交給下一代,他曾說過要好好地照顧兄弟們到他倒下的一天,為了此事他食言了。
心理醫生醫不好自己的心疾,她不知道該將自己定位於何處。
既不是情婦,也非情人,像是兩個睡在一起的陌生人,近到無距離地傾聽彼此的心跳聲,只是聽不見心中的聲音。
誰也不開口提遊戲結束,一日復一日的折磨最愛的人,他苦,她也苦。
眼淚幾乎流乾了,他曉得她偷偷地背著他在浴室痛哭,而她瞧見他鎮夜不睡地站在陽台抽煙,一根接一根地望著星空不言不語。
心,真的快空了。
愛他,好難。
「玫兒,回家吧!這件事你別再管下去,我和他的恩怨我自己解決。」他的女兒何其無辜,不該陪著他受苦。
她低歎地重新洗牌。「能不管嗎?你是我父親。」
「我活夠了,不在乎這條老命,你還年輕……」說著說著,黑新哽咽了。
原本房裡嘈雜的人自動離開,兩名牌友也藉口上廁所走了出去,只剩父女倆談著心事沒人打擾。
半年來黑新受傷的次數逐漸增加,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難保有一次無法幸運的逃過,週遭不知情的人都開始猜測內情不簡單。
不過大家都有默契地絕口不談,默默地在背後付出關心,期盼這件事早點過去。
杜小眉甚至去廟裡求了二十張平安符,非常誠心地又跪又拜,要老闆好好保重身體,台灣的熊已經不多了,列為保育類。
雖然是可笑的說法但令人窩心,讓大家緊張的神情為之一鬆。
黑玫兒握起父親長滿粗繭的手。「生命不在於長短,而是有無意義,我會盡一切力量保全你。」
還有他。
其實,唐君然更可憐,他的生命中只有恨,將永遠失去陽光。
「乖女兒。」他不知該說什麼,這一生逞兇鬥惡,好勇要狠的,上天仍待他不薄的給了他一個好女兒。
「答應我,別傻傻地和他玩命,有南傑在他奈何不了你。」現在只能仰賴白龍幫的勢力。
「那你呢!你身在虎穴我可不放心,有時我覺得你實在太獨立、太有主見了,我只要一個女兒而非女強人。」她讓所有當父親的人驕傲,同時也灰心不已。
因為她是個不需要父親的女兒,從小就有自己的想法,並勇往向前去實現,大目標抓住了就不悔改,沒做出一件讓父母擔心、憂慮的事。
小時候自己早起,自己弄早餐,自己帶便當,自己繳學費,自己讀書拿獎狀,幾乎做什麼事都自己來不假手他人,初經來臨時她也是自己上商店買生理用品。
完全不用父母操心的女兒或許是件好事,那時他根本沒時間陪她,整天和兄弟們在一起和人廝殺。
等他有空了,女兒已在不知不覺中長大,更加成熟獨立地有自己的生活圈,還有能力反過來為他分擔陳年血債,他不認老都不成。
「爸,不管是女兒也好,或是女強人也罷,都不能改變我們的父女天性,我愛我的父親。」黑玫兒感性的說。
「爸爸也愛你……啊!我的腳……」黑新本來感動地想擁抱女兒,可是忘了斷了一條腿。
她哭笑不得地將他的腳挪正。「爸,你別耍寶了好不好,一條腿傷了還不夠,打算湊一雙呀!」
「不孝女,老爸受傷了還說風涼話。」他沒好氣的一瞪。
「你剛說我是乖女兒呢!」她取笑地輕拍他的石膏腿,意思是口不對心。
「我收回,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兒,你是大水沖來的。」他故作一表正經地說著大部份父母會和兒女開的玩笑。
她笑了笑,開始發牌。
一走出門口沒多久,黑玫兒看見一個男人站在路燈下,她揚起一抹自在的笑臉定向前,頭一抬充滿自信。
「怎麼了,南哥,要請我喝茶嗎?」她剛好也有事要找他商量。
「喝茶不是問題,只要你有空。」最近很難找得到她,像是失了蹤。
兩人找了間雅致、隱密的小茶坊,叫了一壺東方美人對坐飲著。
「我父親……」
「你父親……」
兩人頓了一下,隨即相視一笑。
「南哥,你先說吧!小妹時間空得很。」禮讓是一種美德。
南傑喝了口茶潤潤喉。「你們父女倆真要任姓唐的為所欲為?」
「他有名有姓,叫唐君然。」她故作俏皮地糾正他的用詞。
「我曉得他叫唐君然,但你肯定不知道黑老今天差點難逃一劫。」這對父女根本不把命當命地準備玩掉。
她心口一緊。「是嗎?」
「你還能心平氣和地說句『是嗎』,若是你到了現場絕對不敢相信對方居然狠到那種地步……」
一輛加速的卡車似乎早等在討債公司門口不遠處,一見黑老走出門口就往前衝,非要他命喪車輪下下可,公司的大門撞得無一處完好。
「黑老命大,翻了個身避開迎面的一撞只傷了腳,但是見黑老沒死那車又快速地倒車,若非我有事路過趕緊下車抱著他一滾,恐怕他早已腦漿爆裂死於非命。」
當時的情況太危急,他尚未掏出槍,對面的分局已有員警鳴槍示警,卡車上的人才匆忙駕車逃逸,留下一地的碎玻璃。
根據事後他命手下調查的結果得知,對方是受人煽動的黑龍幫份子,目標自然是前白龍幫幫主黑新。
而主使者用不著明說,她心裡應該有數。
口中苦澀的黑玫兒笑得飄匆。「我代我父親向你說一聲謝。」
「我要的不是你的謝意,你就像我自己的妹妹,黑老如同我的父親,我不要你們任何一人受到傷害。」他激動地捶著桌面。
「別這樣,克制一下你的脾氣,小心頡潔受不了。」她端出他青梅竹馬的小未婚妻要他約束脾氣。
一提到心上人,南傑明顯溫柔了幾分。「你和黑老能不能不要那麼固執,我希望你們當我的家人,來參加我和頡潔的婚禮。」
「她的父母點頭了嗎?」他們這一對也拖得滿久了,早該有結果。
「我會讓他們同意。」他語氣轉硬目露凶光。「等等,你別故意轉移話題,學心理的就愛玩心機。」
他的抱怨聲換來她開心的笑。「不要太沮喪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你讓我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
「即使看著你去送死?」他做不到,真的不行。
「欠了債就要還,一條命算什麼,我相信你會把我風光下葬。」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看著他。
「黑玫兒——你敢比我早死試試。」他無法不生氣的低吼。
黑道人的作風,威脅有用嗎?「請跟上帝溝通好,生死並非由我掌控。」
「你……」他無奈的將手覆在她手背上。「讓我去殺了他一了百了。」
什麼煩惱、什麼危險都沒有了。
黑玫兒反握他的手堅定說道:「我愛他,殺了他等於殺了我。」
兩人曖昧的畫面落於一雙冷騖的眸,憤怒的冷光如同地獄的冰,一波一波的穿透賓士車的車窗,而他甚至沒有權利嫉妒。
因為,她不屬於他。
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在新買的沙發上交纏不清,女子嬌柔的身軀不斷往男人身上磨蹭,急切且飢渴地要扯掉他的上衣。
塗著紅色蔻丹的指甲像是蛇魔女的長指,刺痛黑玫兒的心,她聽見血的嗚咽聲。
如果他要她痛苦,那麼他成功了。
痛得無法言語的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和女人交歡,把對她的熱情發洩在另一個人身體,她能閉上眼當作是一場夢嗎?入耳的呻吟聲是那麼淫穢,彷彿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自大的認為已擁有他的愛,其實只是自欺的假象,她從來不曾得到他的心。
學心理的盲點吧!總認為能看透別人的心理層面進而控制,沒想到棋子仍是棋子,無自知能力的妄想改變世界,終歸來被世界吞沒。
她的心還能碎成幾片,一片、兩片、三片……還是百片、千片,數不盡地碎心。
該宣告遊戲終結嗎?「你打擾了我們。」門邊的影子引起唐君然的注意,他聲音沙啞地冷淡一視。
顯然是激情正熾。
笑吧!總比哭好看。「抱歉了,你們擋在我上樓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