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齊晏
「請皇額娘回宮歇息,絳彩如何發送,兒臣還要與三位貝勒商議。」他淡淡地說道。
「我沒有殺絳彩。」皇太后歎了口氣,正色地說。「是誰毒死絳彩,皇帝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在這皇宮裡,絳彩也不是第一個無端猝死的人,兒臣若是追查下去,說不定追出其他疑案……」說到這裡,他頓住不再往下說。
皇太后立刻聽明白了,渾身不禁又是一陣冷顫。
「兒臣如今只想好好安葬絳彩,不想追查她的死因,即使查出來是誰殺了絳彩,不過是多添一條黃泉路上的孤魂罷了,絳彩也活不過來。」韞恬深深凝望著懷中雙眸緊閉的雪白小臉,一旦將她送出宮後,再要見上一面便很難了,想到這裡,他眼中不禁掠過一絲惆悵和痛楚。
他臉上寂寞淒涼的神情取信了皇太后,她相信絳彩真的死了,否則韞恬的眼神不會這般悲淒落寞。
「我回宮了,你就好好發送絳彩吧。」她回身彎腰坐進鑾轎裡。
「恭送太后。」
看著太后鑾轎走出大院,韞驍、百鳳和百猊迅即互望一眼,暗示時間緊迫,要在絳彩清醒之前將她送出宮去。
「王總管,送杜大夫出宮,這兒就交給三位貝勃爺。」韞恬低聲下令。
「喳。」王康小心攙起跪在地上太久的御醫。
「臣告退。」杜延年彎著腰退了出去。
「皇上,時間不多了,請把絳彩交給臣。」百鳳輕聲催促。
「再等一下。」喂恬將她微冷的身子牢豐地擁在懷裡,靜靜凝視著彷彿安然沉睡在他臂彎中的嬌美臉龐,無比依戀地輕撫她蒼艷的容顏。
自始至終,他沒有讓她知道他的計劃,因為經過了那夜心靈的交融,他知道她永遠不會離開他了,但是自那以後,他的想法卻與她相反,他反而希望她遠遠地離開他,宮廷太黑暗了,一旦她落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境地時,任他是尊貴的帝王也無法及時護得住她。
歸去來兮散是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喝下去的,當她醒了之後,發現已經離開皇宮時,不知道她會怎麼想?會不會惱他?還是恨他?
「百鳳、百猊,朕把絳彩交給你們了。」他輕輕將她放在籐架上,背轉過身,蒼茫地遠望宮牆上端漸升的朝陽。
百鳳和百猊立即抬起籐架,謐驍拿一塊綢布將絳彩密密實實地蓋住。
「皇上,臣等先行告退了。」
「嗯。」
沉穩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了,媼恬始終沒有回過頭來。
他孤身一人佇立在荒蕪的大院中,沉痛地緊閉上雙眸。
最終,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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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彩昏昏沉沈地睜開眼睛,虛弱遲鈍地環視四周。
這兒……不是關她的那間破敗小屋,她躺在既華麗又繡工精巧的床帳裡,好像宮裡,又好像不是……
「一哥、四哥,她醒了!」一個脆亮的女聲驚喜地叫著。「太好了,身子回暖了,應該是沒事了!」
「你是誰?」絳彩困惑地望向說話的美麗少女。
「我叫寶日,是東親王府裡的七格格。」少女甜甜一笑。
「東親王府?」她訝然坐起身子,一抬眼便看見了百鳳貝勒和百猊貝勒。
「哎哎,你別起來,好好躺著。」少女親切地拉緊她的被子。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啞聲問,迷惑不解地望著床前容貌出色絕俗的東王府三兄妹。
「是我們把你弄出來的,以後你就在這裡安心地住下。」百鳳說。
「那……」她突然感到莫名的心慌。「韞恬呢?」
三兄妹同時驚抽一口氣,又同時跳起來嚷嚷。
「你、你你敢隨便叫喚皇上名諱,你想死啊!」
「我要見皇上,我怎麼會在這裡?我應該在宮裡的,不是嗎?」她的心已慌亂成一團,不安的焦慮緊緊攫住了她。
「絳彩,是皇上要我們把你救出宮的,你以後不會有機會再進宮了。」百猊聳肩說道。
絳彩臉上的血色霎時褪盡。
「我不懂……什麼意思?」
「皇上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離開皇宮以後,你才能平安無事地活下去。」百鳳勸慰著。
她完全怔住,慢慢拼湊著腦中凌亂的思緒,這才逐漸明白了。
「是皇上把我送出宮的?」她覺得有無數只看不見的手在揪扯著她的心。
百鳳點點頭,安撫著她說:「皇上目前暫時不好出宮,不過等過些時日,皇上有機會就一定會來看你。」
「不!」絳彩淚如雨下,嘶聲喊著:「我不要這樣!為什麼會這樣?我要陪著他呀……」
「絳彩,你不要這樣,皇上也有他為難的地方。」寶日妤言相勸。
「我不要,百鳳貝勒、百猊貝勒,我求求你們,送我回宮去!我求求你們!」她哭著狂喊。
「要我們送你出宮是皇上的旨意,一旦出了宮,我們就算有通天本領也沒辦法再把你送進宮去了。」百猊受不了地歎口氣。
「是啊,絳彩,皇上是真的很愛你才會出此下策的,你千萬要體諒他的苦心。」寶日輕柔地拍撫著她。
絳彩淒楚地拚命搖頭,想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到韞恬一面,她的一顆心就幾乎被擰碎。
「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讓我見他!求求你們--」她哽咽地哭喊著。
寶日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柔聲細語地勸慰她。
絳彩蜷曲著自己,放聲哭倒在寶日懷裡。
百鳳和百況束手無策,只能無奈地默默離開雅致的廂房,讓時間去平撫她與皇上別離的傷痛。
鎮日裡,小廂房總不時傳出嘶啞的哭泣聲。
「什麼時候我才能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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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要再忍一忍,現在就去見絳彩實在不妥,萬一傳出風聲,豈不是前功盡棄?」韞驍奉勸著急切想見情人一面的煩躁天子。
「你看那些奏折,全都是請旨催促朕立後的,甚至連人選都替朕安排好了,真是煩死人!」韞恬整個人被燥火焚身,煩亂地在暖閣內不停來回踱步。
那些奏折韞驍在軍機處時就已比皇上早一步先閱覽過了,他知道那都是薩爾特的門人和黨羽搞的鬼,全部同聲一氣促請皇上立穎貴圮為後。
「依臣看,穎貴妃不是立為皇后的適當人選。」韞驍淡淡說道。
「朕根本不在乎誰當皇后。」連立個皇后都要扯出這麼多利害關係,怎不令他感到厭煩。
「皇上,只要您一天是皇上,就不能不在乎誰是您的皇后。」韞驍意味深長地輕歎口氣。
韞恬捏住鼻樑閉眸深思,半晌,他走到御案前,提起硃筆寫下一道諭旨--
……寧貴妃郭布羅氏端麗賢淑,著立為皇后。欽此。
「皇上要立寧貴妃為後?」餛驍吃了一驚。
「沒錯,朕的妃子只有寧貴妃生下阿哥,雖然年僅兩歲,但十分聰明伶俐,用心栽培可成為未來儲君。」韞恬淡漠地說完,立即揮筆寫下另一道諭旨--
著封韞驍貝勒為安親王,韞麒貝勒為毅親王,百鳳貝勒為寶親王,百猊貝勒為端親王,世襲罔替。欽此。
韞驍徹底震傻住了,韞恬給他們四大貝勒加封晉爵得太突然、也太意外了,感覺像極了是在立遺詔似的。
「皇上,為何突然加封臣等為親王?」
「有了親王頭銜,將來你們做起事來也方便。」韞恬慢慢走到殿側書櫃前,打開櫃門取出一卷明黃上諭,回身交給韞驍。
「韞驍,這封密詔是朕單獨給你們四大貝勒的。」他神情嚴肅地說著。「你現在先別拆閱,等立後詔書明發之後再會同四人一起拆閱,到那時候,你們自然就會知道朕要你們做些什麼了。」
「皇上,這是為什麼?」韞驍不安地看著他,總覺得今天的皇上神情十分古怪異常。
「朕要你們怎麼做你們就怎麼做,跪安吧。」韞恬若有所思地擺了擺手。
韞驍將密詔藏進懷裡,帶著滿腹疑團離開了養心殿。
次日,韞恬的立後詔書果然在朝野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看著薩爾特激憤的神情,韞恬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感到無限快意。
接下來四大貝勒加封晉爵的明詔,一樣在百官間引起議論紛紛,他毫不理會,獨斷獨行。
當夜,他回到養心殿東暖閣,摒退了王康及身邊所有近侍太監,從書櫃暗格中取出一小包白色粉末。
那是「歸去來兮散」,當初餵給絳彩吃之前,他從百鳳手中取來轉交給王康之間暗中留下的。
他將粉末倒進剛沏好的茶水裡,靜靜地等著藥粉化去。
代管了大清天下十五年,看起來是富有四海的尊貴天子,實則只是一個孤單寂寞的人,他再也不想過這種空虛苦悶的生活了,他想要自由,想要飛出這華麗的囚籠,想任意自在地過完未來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