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齊晏
所有人見狀統統鬆了口氣,都對桑朵那的勇敢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有瑜皇貴妃看在眼裡,喜在心裡。
桑朵那最後幫霽威一件一件穿好衣衫,再為他妥善蓋好厚褥,雖然整個過程中霽威都很不合作,不肯移一下身子或抬一下手臂,但桑朵那全然不以為意,不過她也還是個虛弱的病人,因此做完了這些事後,她已經累得喘吁吁了。
「表哥,把這顆活血丹吃下去,你會好得快些。」她纖纖玉指捏著那藥丸,送到他唇邊,等著他張口吞下去。
霽威被動地張開嘴,藥丸立刻滑入他口中,當牙齒不經意融到她的指尖時,他不懷好意地用力咬住,桑朵那痛得抽氣,聞聲嗚咽,小臉全皺成了一團。
看著桑朵那吃痛的表情,他嘗到了報復後的得意,牙齒仍緊咬著她的指尖沒有立刻鬆口,奇怪的是她也沒有立刻把手抽回去,只是瞠著無辜的大眼驚望著他,彷彿在詢問他,為何自己要受這個懲罰。
他眩惑地鬆了口,桑朵那猶猶疑疑地把手收回去,然後垂下目光,怔怔看著指尖上明顯凹陷的齒痕。
她像丟了魂似的模樣,忽然讓霽威深感抱歉,她那麼盡心盡力地照料他,他居然還忘恩負義地咬她一口,似乎是太過分了。
霽威忍不住再仔細看她一眼,雖然桑朵那談不上是絕色,但一雙汪汪的水杏眼和唇邊的小梨渦,將她不甚出色的容貌襯出了幾分甜淨俏麗的味道來。
「不小心咬傷你,對不起。」他低聲道了歉,明明有心,他卻說不小心,便有些心虛地別開臉去。
「沒有,沒有受傷。」桑朵那連忙搖了搖頭,臉頰漾起了紅暈,令臉上輕微的凍傷看起來格外殷紅。
霽威怔忡地凝視著垂首癡望指尖的桑朵那,忽然感到一股奇異的悸動。
不知是什麼東西,重重地撞擊了他的心。
5YYQT5YYQT5YYQT
月光下。
大隊軍騎在薄霧中朝城隍廟疾馳而來。
羅烈凝神屏氣地遙遙望去,辨認出擎著火把,戎裝貫甲的車騎是健銳營的禁軍護衛。
「是救兵到了!七爺……不,皇上,健銳營趕來護衛皇上登基了!」羅烈一面放出信號,一面驚喜地狂喊。
霽威倏地起身,朝窗外望出去。
所有的禁軍護衛一接收到信號,全立在風雪中列隊待命。
「是羅烈大人嗎?」為首的將領提督自懷中掏出一隻包裹著明黃綢緞的錦盒,高聲喊道。「我奉翁中堂之命,帶著傳位詔書前來護衛皇上登基。」
羅烈亦從懷中掏出明黃錦盒,高高地捧起。
「我們得救了,霽威,我們終於得救了!」瑜皇貴妃喜極而泣,她轉過身擁住迷惘不安的桑朵那,開心地對她說:「朵兒,你的表哥就要登基當上皇帝了,快,快過來朝拜新君!」
眾人一聽,紛紛匍匐在地,齊喊:「參見皇上。」
桑朵那不明所以地跟著大家一起跪倒,懵然望著霽威。
霽威深深看了她一眼,她看見他眼中流露出一絲鬱鬱的光。
表哥不喜歡當皇上嗎?桑朵那恍惚地想著。
「朵兒,你放心,姨母不會丟下你不管的,你只管隨著姨母進宮去,姨母會好好調教你,不負你額娘所托,一定給你找一個舉世無雙的男人,讓你嫁進最富貴的人家。」
瑜皇貴妃欣喜若狂地給桑朵那承諾。
桑朵那神思恍惚,一臉的困惑,一臉的茫然,並不知道這個承諾中所隱含的真正意義。
但她似乎看見了霽威唇邊漾起一抹幾難察覺的古怪微笑。
當時的她,並不知道自己半年後將會被授予皇后大寶,入主中宮,成為新君玄武帝的皇后。
第五章
東方漸白,天濛濛地亮了。
龍鳳喜燭已經燃盡,燭淚也已干了。
桑朵那孤獨地坐在喜床上,飄飛的魂兒悠悠的回到了新婚「洞房」來,怔然凝望著繡滿百子圖的紗帳。
她難以入寐,撿拾著散落在地上的米粒,慢慢地、一顆一顆地撿了一整夜,滿腦子翻來覆去、左思右想著的都是霽威對她所說的話——
我討厭額娘!討厭你!討厭要被迫立你為後!
她想得頭都快爆了,也想不出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招惹了表哥討厭,自半年前城隍廟那夜以後,她就被安排住在姨母寢宮西廂的樂志軒,整整半年由內務府嬤嬤教導學習宮內禮儀和規矩,在這半年之中,她連一次也不曾見過霽威,怎麼可能有機會得罪他?
表哥還說他連姨母都討厭,這實在令她很難諒解,姨母是他的額娘,一個人怎麼會討厭自己的親額娘呢?何況姨母那麼溫柔又和藹可親,如何能令人討厭?
至於討厭被迫立她為後,更讓她百思不解,如果霽威真的討厭立她為後,那麼在選後儀典那天,為什麼還要把如意給她?
憶起選後儀典那天的情形,霽威一開始似乎是準備將如意給馨月格格的,可是後來……是姨母出聲喚住他,他才轉而把如意遞給她。
這麼說起來,霽威心底其實不想立她為後,只是礙於姨母的緣故,才迫於無奈把如意給了她,他是不是並不喜歡她,而比較喜歡馨月格格?
桑朵那怔然凝視著燭台下那一攤燭淚,找到了答案,心口卻彷彿刀絞般疼痛起來。
這個皇后……她並不是一定非當不可的,是命運的捉弄,才讓她糊里糊塗進了這個皇宮,她打從心底喜歡霽威,只要能在宮裡時時見得到他,偶爾有機會和他談天說笑,也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她不想為了一個皇后之位而惹得霽威討厭她。
如果跟馨月格格交換身份,把皇后讓給馨月格格當,她來當妃子,這樣霽威是不是會開心一點呢?
桑朵那慨然長歎,她這一生還沒有遇過什麼人是相處不來的,唯獨這位霽威表哥令她傷透了心神,他總是帶著神秘莫測的表情看著她,她永遠猜不出也摸不透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皇后娘娘醒了嗎?」殿門輕叩了兩下,傳來略帶稚氣的清脆嗓音。
桑朵那連忙收束心神,清了清喉嚨。
「醒了,有什麼事?」
「奴才是來侍候皇后娘娘梳洗的。」一個小宮女提著一壺熱水推門走進來,恭恭敬敬地跪下請安。「皇后吉祥。」
「噢,起來吧。」桑朵那不大習慣受人磕頭請安,不自在地不知該繼續坐著還是站起來好。
小宮女起身,提著熱水倒進銀盆架。
「請皇后娘娘梳洗更衣。」小宮女臉上掛著不甜不淡的笑容。
桑朵那雖然不慣讓人侍候,但是皇后的服飾她自己一個人根本穿戴不來,只好起身走到梳妝台前乖乖坐著,讓小宮女替她穿上蓮花底的鳳履,戴上兩把頭的鳳冠,兩旁綴上珍珠串的絡子,再披上綵鳳的鳳帔。
「奴才替皇后娘娘抹些胭脂。」小宮女接著打開匣子,取出胭脂盒,用小手指蘸了蘸化開的胭脂,在手心抹勻了以後,淡淡敷了一層在桑朵那的兩頰上,看起來彷彿喝了酒之後泛起的紅暈,再一面替她畫眉染唇,一面討好似地說著:「皇后娘娘真是美極了,肯定能把嫦貴妃給比下去。」
桑朵那呆了呆,小宮女的話帶出了宮闈的現實。
在昨天以前,她還從來想過自己必須和另一個女人爭奪皇上的愛,經過昨夜獨守空閨的洞房花燭之夜,提早結束了她對宮廷生活熱切而模糊的夢想,她少女的天真被淡淡的憂傷取代,對未來,她有一種無所適從的迷茫。
「皇后娘娘想什麼呢?」小宮女轉過身想疊榻上的百子被時,愕然看見被褥整整齊齊地折疊在床邊,看樣子絲毫沒有掀動過,她吶吶地低聲問:「皇后娘娘……昨夜一宿沒睡嗎?」
「我……睡不著。」桑朵那淡笑,看著小宮女臉上寫著瞭解與同情,心口忽地一熱,她是她入宮以來接觸過年紀最相近的一個,在樂志軒那半年裡,圍繞在她身邊的都是一些老嬤嬤,什麼話也說不上來,都快悶死她了。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她主動拉住她的手,渴望找個同伴說說話。
「回皇后娘娘的話,奴才名叫銀秀,今年十五歲。」小宮女有些吃驚地盯著桑朵那的手,進宮當差了那麼久,她沒聽過比這位皇后主子還和氣的聲音。
「你小我一歲呀,進宮很久了嗎?」桑朵那嘗試著和她閒聊。
「奴才進宮快三年了,先前是嘉惠皇后宮裡的人,嘉惠皇后薨逝以後,所有原在坤寧宮的奴才們都一併移給皇后娘娘您使喚。」銀秀依舊恭敬地回答。
「嘉惠皇后……」桑朵那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嘉惠皇后是怎麼死的?生病嗎?」
銀秀臉色微變,緊張地四下環視。
「皇后娘娘就別問了,宮裡有規矩,奴才們不能私下亂傳話。」
看銀秀謹慎小心的模樣,世故老成得不像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向來以一片真心示人的桑朵那,可一點也不喜歡這種在嚴格宮規之下被精心調教出來的奴才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