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亞果
今他不願意再結婚。
「拜託,我這麼善良,都只有人家拋棄我,我哪會拋棄別人?」
「你拋棄雅如了啊!」
「那不算。」
「說你老婆的事,我好奇。」
「是前妻。」
「你結婚的時候很年輕嗎?」
「還好,過了二十五,當完兵了。」
這麼說,不是衝動行事嘍?當過兵就算男人了,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是戀愛結婚嗎?」
「在當時是的。」
「是喔。」聽見他曾經愛過別的女人,心頭有些泛酸,說不準還不是過去式。
「你一定很愛她。」
「年紀輕,覺得喜歡就在一起了,說是愛,現在想起來好像也沒有那麼深刻,可能心境不同了吧。」
「為什麼分開?你們小孩都有了。」
「有小孩才慘,她人不壞,就是比較愛玩,我要工作賺錢給她過好日子,可是她怪我沒有時間陪她。我爸媽年紀大才生我,將公司留給我,事情多得不得了,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她生了小孩,我又沒辦法陪她,我對她愧疚,她做什麼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一天傭人放假,她把意璇一個人留在家裡跑出去玩,意璇才十個多月,到處爬來爬去,我下班回家嚇壞了。」
「怎麼會這樣?」
「我說,專心做個好媽媽、好妻子,不然沒得談了,晚上十點說的,半夜就有一個男人開車來載走她了。我想是我做人失敗,好在她沒帶走意璇,不然我也不放過她。」
「你恨她嗎?」
「也恨過,我覺得她不體諒我,我是在工作,又不是去花天酒地,她愛玩,我不干涉,可是怎麼也不能把小孩子丟著不管,我只要想到就害怕,她走後,我請了兩個保母專職照顧意璇。其實,我也有錯,能撥出時間多陪陪她就好了。」
「你現在有時間,沒想過找她回來?」
「聽說她人在美國,再婚了,好像嫁得不錯,我不清楚,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你想不想她?」
「不想了,我幹嘛想別人的老婆?她會想我嗎?」
「原來你要人家想你,你才想她?」
「話不是這麼說,只是對她感覺淡了,像朋友一樣。」
「雅如說,你離過婚,所以不願再結婚?」
「也不一定。」
「不一定什麼?」
「那時沒有合適的對象,才說不再結婚。」
「你現在有合適的對象嗎?」
蘭的話一說出口,立刻覺得很害羞,她怎麼這樣咄咄逼人?人家有沒有合適的對象、結不結婚,干她什麼事?
他沒有回話,只是看著她,不說話;就看著她,看得她侷促了、心跳了,臉也紅了。
她張開嘴,想要說為什麼這樣看著她?好不習慣,好不對勁!
可是話明明滾到喉嚨,就是出不了嘴,臉上的火,直接燒進喉嚨,乾得令她難受。
難受,可是又有一點高興,高興到好像唇角不自覺地要上揚,讓她不得不低下頭來,掩飾心中呼之欲出的情緒。
那是什麼?
那有一點點知道、有一點點懵懂,說穿了好像是那麼一回事,可是不說破,又彷彿沒有什麼的,是什麼?
是情愫嗎?
情愫長什麼模樣?
是這樣既害羞又難受,心頭漲得滿滿的,希望聽他說出來,又不太好意思聽見的東西嗎?
頭愈來愈低,手擱在桌上,忘了放哪裡,突然地被覆蓋住了,突然地麻麻的,被電到了,只輕輕地一下接觸,就電到心裡深處。
你幹嘛?放開我啦……很微弱的掙扎,依然是滾到了舌尖,藏在了齒間。
說不出口啊!拒絕的、排斥的、矜持的,所有ㄍㄧㄥ的話,都不能說,因為唇角上揚的角度太大,一出聲包準露了餡兒。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尷尬的時刻?這時刻漫長到有一個世紀,又短暫得只有一眨眼。
她的心撲撲地跳,握住她的手也撲撲地跳,讓她感覺他心跳得似乎和她一樣快,可是,偷偷地抬眼看看覆住自己的手,偏偏又不動如山,那撲撲跳的,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你為什麼一直低著頭?」他的聲音有一絲緊張,還有好幾絲笑意。
他在笑?敢笑!
她急速抬起頭,想要反駁他,卻望進他深深的眼裡。
他的眼睛何時變得如此深邃?
他的表情何時變得如此認真?
他的笑意何時變得如此溫柔?
這不知何時的改變讓她忘了言語、該反駁什麼,哪裡想得到?
他的溫柔像滿溢的水,像汪洋、像風沙一樣漫天席地而來,溺得她幾乎連呼吸都忘了。
好討厭好討厭!
從來不知道他這麼討厭,他這樣看著她,什麼也不說,討厭到了極點!
原本覆住她的手,又加了一點力量,很得寸進尺地直接包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握進手心裡,牢牢地握住。
「蘭,不要害羞。」
她才沒有害羞呢!
「蘭,你看我。」
不要不要才不要,她怕水,怕溺死,她還不會游泳。
「蘭——」
不要再叫她了!
再用這麼溫柔甜膩的聲音叫她,她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了。
像快樂的小雨點,滴答滴答的,沒有辦法停止,她全身上下,每一個毛細孔,
不斷地冒出,又肉麻、又開心的,可怕的小雞皮疙瘩!
第八章
蘭二十歲生日的時候,藍易星放了員工一天假。
不是周休也非假日,為何可以不必上班?這樣的疑問人人都有,可是放假誰不愛?
所有的員工都欣喜賺到一天莫名其妙的假,除了蘭以外。
「你這樣不好,公私不分。」
「你生日,我不放他們假,怎麼陪你?」
蘭看著他,有點無可奈何。
「天天陪,你不膩嗎?」
「怎麼會膩?」
藍易星是巴不得黏在蘭的身邊,時時刻刻伴著她,感情這回事很奇妙,被追的就想逃,被逃的就想追。以前意璇的媽媽希望他能多一點時間陪她,他卻忙著工作,現在蘭一點也不黏人,他卻甘願待在她的身邊。
也許是心境改變了,從前年輕,不想被說是子承父蔭,一點作為也沒有,所以工作佔去生活多數的時間,可是妻子離開以後,自己年歲漸長,該有的東西都有了,反而開始渴望起平凡的家庭生活。
跟蘭在一起,想要成家的念頭一直冒出來,想要她成為自己的妻子,能夠擁抱著她入眠;清晨時看見她熟睡的臉,再輕輕地喚醒她開始一天的生活。
這種念頭!想著也能過乾癮。
「你想要什麼?」他知道蘭的生活過得很簡單,一個三尺的衣櫥始終都裝不滿,一個女孩子家,除了上班的休閒鞋跟布鞋,就只有室內跟室外的兩雙拖鞋,不要說什麼名牌的奢侈品,就連一點裝飾的東西也沒有。
除了小芳送她的項練!
他盯著她脖子上閃著微光的小鑽石,心裡感到有一絲忌妒,她從來不收他送的東西,卻把小芳送的寒酸鑽石視若珍寶。
「不必了,我沒有過生日的習慣。」從前只有小芳記得,年年送她禮物,在生命的前二十年,小芳是她最重要的人;以後,最重要的,是否會變成眼前的人?
她也不知道。
她其實很喜歡藍易星,可是她沒有辦法想像媽媽愛爸爸,或是小芳跟羅致昊那樣刻骨的愛。
刻骨,一定很疼痛。
她不怕痛,怕的是像媽媽跟小芳經歷過的悲傷,自己是否可以承受?
她很喜歡藍易星,很喜歡跟他在一起,在不知不覺中,也變得很依賴他,在爸爸過世那一晚,也為他流過眼淚。
她從小到大,沒有渴望過什麼,一旦擁有了,就會怕失去;她不怕疼痛,其實是害怕失去的感覺。
在窗口看著阿榮漸行漸遠的身影;在日本人載著媽媽離去的時候;在車站月台告別姑姑的時候;還有奶奶閉上眼,被放進棺材裡打釘子的時候……
那一種微妙的疼痛,落在她的心裡像漣漪一樣,愈擴愈大,像散彈打進她的胸口,從背後看起來已經是滿片的傷。
她沒有辦法像小芳一樣,在失去羅致昊的時候,可以哭喊出內心的傷痛。她心裡的疼痛,像被皮膚包住的膿瘍,怎麼擦藥也好不了。
如果自己很喜歡、很喜歡藍易星,等到失去他的時候,一定會比從前的傷痛還要更傷痛。
她還能不能再失去更多?
所以即使自己已經很喜歡他了,她也不能很放心地愛他,她要悄悄地,將他放進自己的心裡,藏在很深的地方。
藍易星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覺得蘭對他總有些冷淡,若即若離,一點都沒有辦法知道她想要什麼,或不想要什麼。
他也不曉得出自己會有這麼大的耐心,去陪伴、去擔憂、去揣測、去愛她。
如果她有小芳一半的伶牙例齒,他或許就可以瞭解她在想什麼,可是她偏偏沒有,讓他又無奈、又害怕、又懵懂。
他把她攬近胸日,好言好語地:「不管你以前有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我就是要把它當一回事,對我來說,你的生日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喜事,這日子比什麼國慶日都要重要,為什麼我不能放公司一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