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顏紫心
五月的微風緩緩的由南方吹來,高原上的一些大樹根下,悄悄綻放了一些不知名的小黃花,夏天真正的腳步還沒到來,工程卻即將進入尾聲了。
這一個早上,瀧澤博彥用完早餐,正和小谷走出簡易餐廳的門……
突然之間,天搖地晃,劇響隆隆,眼前的景象開始像年久失焦的影片變模糊、左右跳動。
瀧澤博彥反射性的拉住小谷一起撲向就近的空地。
五、六秒強烈震動之後,他親眼看著餐廳的四面牆在他眼前支離破裂,不遠處未完工的那幾間平房也一樣,散裂成一地的磚塊和木板。
他揚首茫然凝視著地震的破壞力,再度見識到不可預期的意外戲弄人生。意外總是不留情面說來就來,一來就可能會致命……
「地震!」小谷抱著頭喊著。
「千晶!」心神回籠,所有血液瞬時衝向腦門,瀧澤博彥跳起來往工地衝過去。
「少爺,小心餘震啊!」小谷也只能跟在後頭跑了。
他什麼也聽不進,只有焦急地四處找人。她不在工地,她也不在她的房間,她人到底在哪裡?瀧澤博彥逢人就問,「看到千晶沒有?」
「沒有、沒有!」答案千篇一律。
人來人往的,每個人都奔跑著,有些膽小的人逃到更遠的荒野空地保命,有些人撫著青腫的額頭哀叫,有些人忙著找藥塗抹身上擦傷、撕裂傷,也有些沒有大礙的人冷靜地清理倒塌的石塊木材。
生死關頭他終於明白了,對於千晶,他終究做不到完全的豁達不關己。她早已填滿在他心園的每一個角落了!
低首看著一堆堆的斷垣殘壁景象,他的心臟幾乎整個麻痺了。
「天啊!千晶一定是被埋在裡頭了!」他不顧一切用雙手挖著石塊,失了方寸狂嘯著,「小谷,你過來幫忙挖,快啊!大家趕快挖開看看啊!」
一年前的七級強震之後,復建的工作還沒完成,馬上又遭受一次破壞。雖然說這一次地震的規模明顯小了很多,地上沒有像上一次那樣破開一個大口子把人群屋宇畜禽都吞噬了,可是,千晶怎會不見了呢?
瀧澤博彥攫住一支圓鍬拚命地耙開瓦礫堆。他只想趕快找到她……他又怕找到她後看見她血流滿面已然沒了生命……矛盾的情緒漲滿他狂亂的思維……
另一層更沉重的悔恨重敲著他脆弱的心房,是他害她遭此浩劫的!
「老天!禰為什麼不乾脆把我收拾走算了?」她生死未卜,他一口氣怎麼也喘不順,只覺得生不如死啊!
工頭安德遜過來了。「瀧澤,你快別發瘋了,千晶不在工地裡。」
「你說什麼?」震慄圓瞠的眼瞳很駭人。
「今天輪到那兩個北非人休假,沒想到千晶一早也跟著跑來請假,她說她想跟著出去走走玩玩。」安德遜說。
「你怎麼沒告訴我?」他喘了口氣,終於能感覺心脈微弱的跳動了。
「時間上來不及嘛!再說你不是早就說了,千晶隨時要請假都由著她去,她做不完的工,你會給補齊的不是嗎?」
「我去找她!」他們一定下山到鎮上去了。他說著就往吉普車那兒跑。
小谷拉住他的衣角。「少爺,山路不安全呀!可能會有落石從天而降。」
他回吼過來,「我又沒要你跟來!」他甩開小谷,立即衝上吉普車。
「瀧澤!」一個和北非人混得比較熟的大個子擋在吉普車前面。
他對著攔路客咆哮,「你有兩個選擇!一是滾開;二是我的車輪子從你身上爬過去。」
「誰想理你這討厭的傢伙!可是,看你替千晶這麼著急,我就透露讓你知道了吧……他們應該不在鎮上。」
「不在鎮上?」瀧澤博彥高嚷,「北非人把千晶帶哪裡去了?」
「一個北非人最近交了一個本地女孩子,兩人正打得火熱。那個女的家裡有一大片葡萄園,還有釀酒工廠、地下藏酒窖,那地點就在鎮東十公里不遠處。兩個北非人結伴想去暢飲免費的葡萄酒,千晶一聽到可以參觀古老藏酒室的建築結構,就說什麼也要跟著去了。」
「藏酒窖?在地下?」瀧澤博彥的眉心高高蹙疊在一塊了。
他知道那種傳統的酒窖穴洞,裡面小徑交錯蜿蜒,可深入地下十幾尺,裡頭溫度長年都不會超過攝氏五度,既可讓搾成汁的葡萄在大木桶中發酵成酒釀,還可保存成瓶的醇酒長年不壞。
只是越深的地底下,感受的地震幅度越大,還有,那些排得跟地窖頂一樣高的大酒桶、小酒瓶,一起乒乒乓乓砸下來,不讓人腦漿迸裂才怪!
「天哪!她很危險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發動車子引擎上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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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晶彷彿聞到了隱藏在她記憶底層的一個特殊體味……
她努力打開沉重的眼皮,神魂遊移之間看見了亮花花的陽光,還有他的身影。難道這一個驚心動魄絕對特別的日子沒有結束嗎?
「瀧澤,是你嗎?」搖搖晃晃地,她人好像是躺在他的吉普車上。
見到她甦醒,他眉頭間的死結總算放鬆了,然後他發覺自己居然渾身近乎虛脫,原來嚇破膽、嚇死人不是幾句沒有道理的形容詞而已!
「你醒了?你還很虛弱,別說話別亂動,我現在就帶你回去。」
她揉揉眼睛,確定她看見了綠樹藍天。她沒有死,她活過來了!
「啊!」她興奮地低喊,又急匆匆地撐高身子,說道:「瀧澤,我……」
「千晶,你聽我一次不行嗎?閉上嘴巴跟眼睛,躺好安靜休息啦!」他實在沒有力氣再絞盡腦汁和她吵嘴了。
她只是想跟他說一聲謝謝啊!他幹嘛像吃了火藥一樣,劈頭就叫她閉嘴?
她扁著嘴,伸出髒兮兮的手偷偷摸摸摸摸自己的肚子。還好,好動的小傢伙依然運動得很劇烈,看來母子鈞安!只是渾身黏著黃黃的爛泥,還飄出葡萄酒味,哎喲!她好難聞喔!
北非人他們怎麼了?還有,他怎麼找到她救了她的?太多疑問擱在她胸口,不過,她不會想和他這顆地雷打交道,所以只好乖乖合上眼睛了。
「哎喲!」她突然低叫。
「你哪裡不舒服?」灌澤開著車,偏過頭神色緊張的盯著她。
「沒、沒……」小傢伙剛剛那一腳實在踢得超級重的,幾乎疼了她半邊身子。
「沒事別亂叫干擾我開車。」黑沉的臉色絕對稱不上善男信女。
千晶翻翻眼白斜瞪他一記,不覺歎口氣。
小寶貝,你是想告訴我別再和他作對了嗎?
初初發覺懷了孕時,曾經深深的以為她生命的顏彩從此已經被他扼殺了。然而,隨著肚子一日日的增長,也隨著每一夜和小貝比的互動談心,她慢慢的找到了生命的另一個重心了。
只是,和他之間的多少恩怨就這麼放下了,她一定會把自己的沒骨氣嘲笑到老到死啦!但,走過驚濤駭浪,平凡平淡平靜的人生強烈的向她招手……
她噘著唇又歎一口氣。「唉!」
他打眼角狐疑地睨她一眼。小辣椒竟一直哀聲歎氣?真是不對勁!小滑頭的眼睛亮晶晶的骨碌轉,她又在轉什麼鬼念頭?
這麼一路懷疑地把車子開回到工地,他張出手臂作勢要抱她下車。
千晶趕緊一直搖手,「不用啦!我全身髒兮兮的,我可以自己走啦!」被他一抱,萬一被摸出肚子那兒的狀況怎麼成呢!
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是愛唱反調!「怕我弄髒了?太晚了,剛剛已經抱過了啦!」不由分說,他把小身子收納入他的羽翼之下。
剛剛就抱過了?她雙手緊捂著肚子,一臉吃驚。她的秘密……沒穿幫?
「不然你以為你怎麼從地下酒窖出來的?」
「你沒發覺嗎?」她死盯著他。
「發覺什麼?」他狐疑地反觀著她。
「沒事。」她一直訝然的眨著大眼睛,完全不敢置信。他竟然沒發覺她身上的大秘密?唔!這傢伙也有很遲鈍的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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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可以了。你可以出去吧?不好意思,讓大家擔心了,請你們也都回去好嗎?」救人任務完成了,他怎麼還不走?還有,圍在她窗口門口的一大群人怎麼也不「散會」呢?
她坐在床沿低頭看著自己髒兮兮的鞋子,以避開他銳利又深沉的眼神。
好奇的人群還是不移動。他也依然挺立如一座小山。
總得採取點行動告訴眾人她需要一些私人空間好處理一身的髒穢吧?於是她蹬著雙腳想把讓她很不舒服的鞋子脫掉,但鞋子裡頭灌了泥沙變得很緊,她踢不掉……好吧!將身子打個彎,伸手把鞋帶給解開就是了。
大肚婆一下子忘了她很容易重心不穩,結果差點就滑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