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董妮
「飢餓、貧困、生離、死別?」嚴公子眼底放出銳利的光芒。「戴禍水,你若只能想得出這種平凡的東西,趁早走吧!」既覺人生無聊,他自然不會珍惜生命,為了一己之歡,他不在乎滿手血腥。
「那些東西都只歸類在『苦』這一項,公子既已嘗過,便不須再試。」她一邊回答嚴公子的問題,手上也沒閒著,生火、熬湯,準備煮粥。
「敢情你還有新花樣?」這下他可有興趣了。
「當然。」她雖年幼,可自小失去父母、顛沛流離,人生種種,誰能比她嘗得透?
「說來聽聽。」
「公子忘了,我是啞巴。」不過她還是為他寫出了答案。「渴望吧!公子想不想瞭解一下欲求被人滿足的快感?」
「想。」而且想很久了,但……「世間萬物,除了日月星斗我無法摘下外,連山我都有辦法讓它移動位置了,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夠激起我的欲求?」這可不是誇口,三年前,嚴府運貨過靈山,莫名遭劫數次,報官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派人調查,去一個,失蹤一個,去兩個,丟掉一雙。
嚴公子一怒之下,大散金銀,僱請了上萬名工人耗時半年,將靈山鏟成平地,終於找到那夥利用奇詭地形掩護,殺人越貨的強盜。
戴禍水輕指了指土鍋。「粥。這鍋粥將令公子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他望了眼她正在攪動鍋子的手,仰頭大笑。「我要真餓極,了不起費些力氣走到廚房吩咐一聲,甚至上酒樓訂桌宴席也行,難道還會渴望你一碗粥?」
「但這前提得是,公子有辦法離開房間。」她兩片唇輕輕一彎,明亮的笑意像是天上日陽的碎片,瞬間照得滿屋光彩翻騰。
他怔愣一下,騰身衝向房門口。
砰!一塊巨大的鐵板擋住入口。
想也不想,他竄向窗戶,卻發現,那木頭所制的窗欞不知幾時竟給人換成了鐵條。
他擊破屋瓦往上竄,上頭罩了密密麻麻的漁網。
這間華美的寢室已變成一座巨大的牢籠。
「你竟有辦法指揮我的部屬。」那些傢伙個個別具性情,他沒想到她能說服他們一同坑他。
「大家都希望公子開心。」
是求神拜佛,讓他哪天跌一大跤、出頓大糗吧!戴禍水是有些能耐,他對她的興趣又高了一些。
「你不是普通的乞兒。」
「那要看普通是怎麼定義?我是乞兒,因為一場大水導致父母雙亡又口不能言,為了生存,我曾幹過很多事。」
「例如?」
「偷搶拐騙、坑蒙詐誘、扮男扮女……從推糞工人到假裝千金小姐我都幹過。」
「有這麼多人願意請個啞巴工作?」反正出不去,他索性坐到她身邊看她煮粥。
鍋裡的香味越來越濃,戴禍水一手持勺,一手拿筆,竟也寫得飛快。想必她家在未遇大難前是有些底子的,才能請得起好老師教出好學生。
「很多僱主不喜歡太多話的下屬。」而她保證沈默。
「的確,有時候,要一個人閉嘴是很難的,在這一點上你佔了優勢。」
她抬頭對他笑了一下,一個沒注意,手中的筆不小心敲到土鍋,鍋傾了,香濃的粥瞬間倒了大半。
她急忙伸手搶救,但燒燙的鍋豈容人手觸碰。
只一下子,她的手給燙得通紅,直覺狠狠地將鍋一甩,鍋砸了,她一雙眼瞪得像要凸出來!
第三章
戴禍水看著漫流一地的粥,一張臉苦得像快要死掉。
嚴公子只覺得她演得太過分,反而失了真。
「做什麼這樣沮喪,不過是打翻一鍋粥,再煮不就好了。」戲目排得不好,他可沒興致演下去。他的要求是很高的。
她無精打彩睨了他一眼,將火爐一起翻過來,讓他瞧見被白粥浸得濕黏的木炭,這哪還燒得起來?
他也發現了問題,沈吟片刻。「沒炭火了,燒柴吧!」
哪有柴?難道要他們打破鐵門去外頭砍柴回來燒?那還不如想辦法闖出去,找間酒樓坐下來飽餐一頓呢!
她失望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卻發現……
啪啪啪——嚴公子居然徒手將房裡的茶几給劈成一堆木棍。
哇!戴禍水瞧得目瞪口呆,這麼厲害的武功到底是如何練成的?
「不必太佩服我,這些本事全是我死去的爹娘花錢為我買來的,中看不中用。」嚴公子說著,把柴火遞給她。「這樣子可以煮粥了吧?」
她點頭,笑瞇了眼。
戴禍水重新熬湯煮粥,這回她很小心,連攪拌的動作都盡量輕盈,就怕一個失手,一鍋粥又要毀了。
嚴公子可能不在乎,反正他胃口小,吃得也少。
她可不一樣了,一天要吃上八餐,一餐最少要二十顆白饅頭才填得飽肚子,再沒粥好喝,她一定要餓死。
嚴公子坐在一邊看著她煮粥,手藝真是不錯,那粥好香,一股淡雅的清甜味,像融合了海洋,還有最新鮮蔬果的清香。
只要不瞧她懸於眼角要掉不掉的淚水,這副認真熬粥的畫面其實還滿賞心悅目的。
「不是有柴火給你重新煮粥了,你幹麼還愁眉苦臉?」他很不喜歡看人哭,或者說,他極端瞧不起只會落淚的人。
遇到事情就要面對嘛!哭泣能濟得了什麼事?
只有愚蠢又無用的人才會一面臨困境就掉淚。
「我心痛那些翻掉的粥嘛!」她隨手寫著。「這袋米剛剛好夠一天的食物,如今卻被我糟蹋了大半,剩下三、四個時辰可該怎麼過?」
「一餐沒吃餓不死人。」
他當然不在乎,反正他又不愛吃東西。她哀怨地瞪著他,想起自己一天八餐的食量,少掉一餐那不是要她小命嗎?
「況且,真撐不下去,你可以投降,請外頭那些人放你出去啊!」他倒挺有興趣看到她屈服的。
哼!她斜睨他一眼。「公子恐怕要失望了,為了讓公子今天玩得愉快,我讓他們都休假去了,誰也不准進來打擾我們兩個。」
換言之,他們是被囚禁嘍?不過……
「連你都找不到人替我們解決目前的窘境?」他不信。
「時間到達之前,很抱歉,連我都無能為力。」就算是戲,也要認真去演,否則還有啥趣味可言。
「果然是個有趣的遊戲!」他哈哈大笑。
她恨恨睨他一眼。「當然,公子不愛吃東西嘛!又豈會在乎所剩食物有多少?」但她在乎啊!她一天要吃八餐才會飽呢!
嚴公子笑得恁是賊溜。「世上若真有辟榖丹,讓人吃一顆就可以幾天不吃飯,也不會餓死,我願每天服上一顆。」
「為什麼?吃飯是一件如此愉快的事。」
「食前要花費大量時間準備,食中要嚼、要吞、要咽,之後還得上茅廁。如此不停反覆,有何樂趣?」
這個人真的是無聊到這種程度!她也算開了眼界。
「既然如此,這些食物就都便宜我吧!我願為公子解決任何煩惱。」即便她口不能言,但那一字字透出紙背的勁道仍清楚展現出她的渴望。翻了一鍋粥,等於要她少吃一餐,殺了她還比較爽快。
戴禍水不知道,嚴公子這人是既無聊又無賴,悶到連蚊子都可以抓來遊戲,又怎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耍人的機會。
「這可難了。你知道,我瀉了三天的肚子,現在很餓。」她的投入讓他也想稍微認真地去演這場戲。
戴禍水恨得啊!直想咬下他一塊肉。
她悶悶地轉頭,繼續去煮粥。
嚴公子仰頭大笑。事實上,他真的很小孩子脾性,行事但求一己爽快,一見新奇玩意兒就想捉上手戲弄一番。
不過他也很容易厭膩,才會成天在那裡喊無聊。
嚴府在他手中能不倒,反而日漸壯大,只能說,他天賦經商奇才、鴻運當頭。
戴禍水默默地煮著粥,這是她唯一會做、也做得還算好的食物。
她煮得很專注,任憑嚴公子在一旁呼喚、叫吼,她一字不應。她已經禁不起損失任何食物了。
嚴公子玩了一會兒,沒人理他,也悶了,索性坐在她身旁,兩隻眼睛跟著她攪粥的手上下移轉。
她煮的粥很香,隨著米湯冒出白騰蒸氣,一股清甜淡雅的味道鑽進鼻端。
不知不覺地,他的肚子也咕嚕嚕叫起來,雙眼瞬也不瞬地盯著那鍋粥。
米湯滾了,冒出一顆一顆的泡沫,又破裂。
戴禍水攪動米粥的手勢更顯輕微。
他吸吸鼻子,發現那股粥香更濃了。明明只是白米加水,為什麼會這樣香呢?
他看著看著,忍不住大力嚥下一口唾沫。
「什麼時候會好?」情不自禁地,他問,已經忘了在演戲。
戴禍水揮揮手,要他忍耐一下,想吃好東西就得有耐心。
嚴公子覺得肚子更餓了,發出咕嚕的聲音。
「還要多久?」他居然有想吃東西的念頭了。
她想了一下,比出一根指頭給他看。
「一盞茶、一炷香、一刻鐘、一個時辰……」說到最後,瞧見她點頭,嚴公子幾乎要哀嚎出聲了。「熬個粥要這麼久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