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寄秋
兩人半拉半扯的將長毛拖出手術房,落了鎖的柚色門板阻隔了外界聲響。
一群粗暴的男人在走廊上來回走動,寂靜的空間泛著寒意,在秋末冬初的深夜裡,一切都是那麼陰森詭譎,叫人不寒而慄。
唯有對街的沈大媽火鍋店生意正好,快打烊了座位還坐滿近七成。
生命在流逝。
※※※
手術房裡,換下外出服,消毒,穿上無菌衣,肅穆沉靜的朱鴻鴻套上口罩,突地一個高大的身影阻擋住她。
「也許你是個好醫生,但是龍門要殺的人你最好別救。」
生面孔。這是她入目的第一印象。「救人乃我的本份,龍門是什麼玩意我不懂。」
「龍門是全球第一大華人幫派,主掌世界經濟,我勸你不要與全世界的華人為敵。」
「龍門也好,蛇門也好,只要他一息尚存,我就不放棄。」她態度堅持。
紅衣男子不悅地挑起一道眉。「敬酒不吃吃罰酒,人命是很脆弱的。」
「所以,請你讓開,不要耽誤我救人的時機。」
朱鴻鴻沒聽過所謂的龍門,她力求簡單的生活中,人際關係單純得有如一張白紙。
不主動關懷旁人、不與人交心,她沒有真正的知交好友,從國中開始就獨立打工,一手包辦了食、衣、住、行及學費,不願向身為情婦的母親伸手。
好不容易念完醫學院,省吃儉用買了間老舊樓房,一個人粉刷斑駁的牆壁,一樓是客廳和廚房,單一的白色和醫院沒兩樣。
二樓是臥室和書房,以粉藍色系為主,從不邀請人入內,她覺得一手打造的生活空間有種歸屬感,不再空洞無依。
仰人鼻息是種乞憐,即使血肉之軀來自富裕父母貪歡下的結果,她喜歡孤獨。
一個人的寧靜。
「小姐,你很固執。」
「先生,你很聒噪。」
紅衣男子微怔,差點要笑出聲讚揚她的勇氣。「你知不知道你在救一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
「生命無貴賤。」
簡單、扼要。
「此人不只殺人、販毒,還走私人口,買賣未成年少女到國外賣淫,甚至奸弟妻,養男童取悅……」
分秒必爭的朱鴻鴻冷靜走過他身邊。「你有時間調查別人的生平,不如去幫柯林頓總統找私生子。」
愕然之色浮上他眼中,一陣死寂籠罩。
見她從容地套上手套,聽取護士的簡報,深吸了口氣集中精神,他卻動彈不得。
「MES。」
第一刀劃下,高明的外科醫生以最少的出血量在最短時間內找到子彈位置,以近乎神技的優雅刀法切割肉體,十指如流水般輕快。
「拉緊拉鉤……電刀……分離……」
不到一個小時,完美的手術在銀剪下劃上句點。
「你會後悔。」
朱鴻鴻疲倦地丟下血手套,不理會他的難解字句,率先走出手術房,將後續處理事務交給專精的醫護人員。
※※※
我後悔了。
虹影坐在龍門位於台中分堂的堂口,冷眼無語地橫視正笑得張狂的「上司」。
「雨護法,你覺得屬下很蠢?」
「不不不,怎麼會呢?對女士尊重是龍門的規條之一。」可是他卻笑得令人發火。
「為何我深感被污辱?」
方羽吊兒郎當地拍拍他的背,一副哥倆好的模樣,食指輕佻地拂過他的唇。
「做人別老是疑神疑鬼,這樣對發育不太好。」他有意無意地往虹影胯下瞄。
「請不要調戲屬下,屬下的性癖好很正常,不需要做調整。」他一臉正經的說道。
「喔哦!你一竿子打死千千萬萬人,侮辱了全世界同性及雙性戀者。」
原則上,只要是美麗的生物他都愛,純粹是精神上,無關肉體。
他可是十分「潔身自愛」,非上等美女不沾,而且不涉及情愛,單純的一夜之歡,事後不留名姓,來日若有緣相逢再來聊聊——床上,用身體。
不過,他還沒和男人做過愛。
不是性別歧視,實在是有點麻煩,美麗無罪吶!
「雨護法,你可不可以停止笑話屬下,屬下丟臉,你的面子同樣掛不住。」
「不會呀!我覺得有趣得緊。」方羽擠眉弄眼地嘲笑他。
「護法——」
「哈……虧你是我旗下十年來最出色的殺手,居然會失手。」別人的失敗他不在乎,但是虹影……
自從十五歲那年進入龍門便由他親自訓練,說是他的分身不為過。
可是本事是學了十成十,在殺手界算是頂級人物,幾乎人人聞名喪膽,早已遺忘那個真正隱身於後的大功臣,但這不是重點。
重要的是四大護法太「相親相愛」,連帶著小跟班虹影漸漸沾染「不好」的習性,等他察覺時,虹影的個性早變得太像寡情、剛毅的雷剛,還有些向天的精厲及龍翼的狡詭。
而他大而化之的痞子脾性卻自動省略跳過,讓他亂沒成就感,倒像替人養大孩子,最後被生父母領回,好處全沒撈到一樁。
因此,他十分沒良心地笑話虹影在女人面前栽跟頭,樂得扳回一些門面。
誰說天才是寂寞的,眼前多得是叫他肚子疼的有趣事。
「屬下失手代表天雨堂督導不力,雨護法未免過於輕心。」虹彩面無表情的說道。
方羽笑咪咪的搓搓下巴。「一個不下千人的小幫小派,你打個噴嚏就散了。」
「好大的口氣呀!方大痞子,你回台灣渡假嗎?」冷諷聲驀然響起。
他頭沒回,不用多想便知冷柔的嗓音出自誰的口。
「小麻雀,我想死你的惹人身段。」
朱心雀身一閃,掠過他搗蛋的狼手。「不許叫我小麻雀。」
「好吧!小朱,你越來越美艷、魔鬼了。」他換湯不換藥的調侃一番。
「方痞子,想試銀子彈的威力嗎?」不會致命,頂多瘸條腿。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捨得讓世界上少掉一位超級大帥哥嗎?」他裝酷地擺出白癡式角度。
「我是為民除害。」
一個輕躍,朱心雀踢開方羽不雅的跨姿,艷麗的臉孔朝虹影一頷首,他立刻恭敬地傾身退於一側。
「虹影,到底誰才是你的主子?」裝模作樣的傢伙,叫人不齒。
「痞子羽,你大概忘了一件事,我的身份似乎高你一階。」四大堂主是大四大護法一級。
方羽瞪了忍笑的虹影一眼。「難不成要我學他一般虛偽,來個三跪九叩首。」
「我不反對。」她涼涼地蹺起腳等著當菩薩。
「去,我隨便說說你還當真。」方羽斂了斂笑意。「你不是在西雅圖?」
「前些日子改調往紐約,昨天才回國。」初完如海般的黃膚黑眸國人,倒有些身在異地的陌生感。
「有事?」
朱心雀絕艷的容顏泛出絲殺氣。「有人想打彩虹之舞的主意。」
「誰的膽子這麼大,龍門的鎮門寶物都敢妄想。」真是向天借了膽。
要彩虹之舞不難,難在它的主人是龍門最愛作怪的門主。
「日本梅之流。」
「嘖!來頭不小哦,保重,小雀子。」他獻上無限敬意。
不是對親如手足的朱雀,而是大禍臨頭的梅之流會社。
「不用幸災樂禍,梅之流和你奉命誅殺的鯊頭幫幫主關係匪淺。」想坐井觀天當閒人,休想。
「鯊頭幫幫主?」方羽不解地微瞇著眼。
虹影在一旁提醒。「就是你笑話一整天的失手事件。」
「喔!」他該去拜訪一下……有原則的醫生。「那醫生叫什麼名字?」
「朱鴻鴻。」
「小麻雀,你的親戚?」
朱心雀回以一句,「神經。」
第二章
怪異。
真是怪異到極點。
手拿著病歷表,朱鴻鴻敏感地看看四周,總覺得有道不懷好意的視線跟著她,讓她縛手縛腳不舒坦,老是定不下心。
可是不可能呀!她正在密閉的辦公室內,而它位於教學大樓的七樓,三面是牆壁,另一面是玻璃帷幕,可俯視醫院美輪美奐的中庭花園。
「是我工作太累,反應過度了吧?」沒人會自外頭爬上七樓偷窺,這不合常理。
她用理性來分析這一天的怪異感受,心中無神的她自有一套解釋在。
身為私生女的悲哀不足以為外人道,強烈的道德感及旁人的竊竊私語讓她無法光明磊落的抬起頭做人,一直到她離開那間藏嬌的金屋。
今日的成就不是人們口中「神」的賜予,而是她日以繼夜、不眠不休的累積。
父母對她而言可有可無,彼此生份得猶如擦肩而過的路人。
「朱醫生,五○二病房又在鬧了。」
她翻翻手邊的資料。「前天那個中槍傷的病人?」
「嗯!」
「傷口開始收縮了,復元的情形良好,應該無大礙才是。」是傷勢好轉才有力氣鬧。
她原本想放個假,不料多事開了個刀,睡了快二十一個鐘頭,在一陣腹嗚之下勉強醒來,用飲水機中的開水泡了一碗「海鮮大餐」了事。
如今一回到工作崗位就不得安寧,想必麻煩離不了身。
「你先去安撫病人的情緒,我填寫一下日誌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