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連珍
杜磐石忿忿抬頭,老大不爽地瞅著她、等她發問。
喬玲瓏興沖沖地說:「我乾脆去學庭園造景,不錯吧?你看我把家裡陽台那些花草照顧得很好啊!可見我真有幾分天賦。來學學這個庭園造景,會讓我的陽台更美麗。未來如果買房子呢,就要買個有庭院的……」
「好--」他仍一徑地敷衍,也不管她根本還沒說完。
「可是,這行好像沒啥出息耶。」她又猶豫了。
「有、有、有,這東西現在可以考專業證照。」杜磐石想快快打發她,好能繼續看他的雜誌。
「是喔?」喬玲瓏搔搔腦袋。
杜磐石聽她這般虛應的口氣,終於明白她說了那麼長一串,只是「隨興」講著玩的。被她打敗,他真是見識到了。
低頭翻雜誌時,杜磐石不經意揶揄道:「樣樣有興趣、樣樣都放棄。難怪沒有持之以恆的爆發力去追妳的莊亦之。」
喬玲瓏臉色一沉。
好不容易愉快起來的心情,讓他一句話給推到谷底去了。她看著杜磐石專注低垂的側臉,知道他剛剛應是無心。
但她真想告訴他:你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去,你的沉春霏快被莊亦之搶走了!
可是,她忍了下來,不想讓今日變得更不愉快。
念頭一轉,她不想再待在書店裡了。這書店裡的前途興趣,樣樣都被她說了又放棄,豈還容他一本本慢慢翻下去?
喬玲瓏揣住他胳臂。「我們去十樓遊樂場打回力桌球!」這可不是問句,他非得答應才行。
她需要來場體力發洩,驅逐所有的惡劣情緒。
「妳不是對手。」杜磐石狂妄地撂下話,抽回被她挽著的胳臂,繼續看書。
「不管。」喬玲瓏霸道地把雜誌從他手中抽起,放回架上。
杜磐石看書的好心情完全讓她破壞殆盡,讓她拖著走出誠品。
出了書店,恰好讓她看見一旁有家手工藝精品小店,她拉著杜磐石進去逛。
她又對剛剛在書店內討論過的紙黏土起了好大的興趣。「你看!」
喬玲瓏指著一面以紙黏土製成花朵、鑲成花邊的鏡子。「我的媽,這面鏡子要一萬八耶!」
杜磐石蹙起眉來觀賞打量。「這紙黏土隨便貼一貼,就可以唬弄賣這價錢?」
「就說嘛!」喬玲瓏一副很有遠見的樣子。「如果我拿這當興趣也能賺錢。」
他很挺她的樣子,也沒給她「吐槽」,反而豪爽說道:「好啊,那妳去學,以後妳要想開間小店,我投資妳。」
他這麼慷慨,她反而為難了起來,百般找借口。「好是好啦……可是,我怕我光顧著捏、顧著玩,不做生意。」
他當然也知道,認識她又不是一天兩天。「啐,沒半點長進,我記得妳大學的時候就說過想弄間咖啡店,我就跟妳說:妳要是開店,結果就是咖啡都被妳這老闆娘自己喝光。」
「哈哈哈!這是一定的啦。」喬玲瓏很自然地攬緊他的手臂,笑得好高興。
笑鬧之後,她想了想,也沒考慮就脫口而出。「杜磐石,其實,我們這樣還真像一對戀人耶!」
話一出口,兩人突然一陣尷尬沉默。喬玲瓏暗暗咬舌,她剛剛在說什麼啊?
杜磐石僵硬扯了扯唇角。「嗯……走!去打桌球。」
「好。」她頻頻乾笑點頭,悄悄地縮回了自己搭在他肘彎裡的手。
他們往回家的南下方向前進,高速公路上,窗外景物飛逝,在杜磐石平穩的駕駛車程中,她在車內猛咒罵、說話顛三倒四。
她有濃濃的醉意,因為打完桌球之後,她偕他去買醉、大喝了一攤,藉以發洩滿腔苦悶。
當然杜磐石只是小酌,他奉公守法,不想酒後駕車。
「死莊亦之。」她一會兒說莊亦之多好多棒,一會兒又罵起他來。
「滿嘴咒人死?沒風度。」他蹙起眉,很不贊同。
「你管我!」喬玲瓏憤聲回他。隨後,又咒起莊亦之。「可惡的莊亦之,混帳男人!」
她盯著前方漸漸起霧的道路,佈滿血絲的雙眼很茫然,酒精在她體內發酵,自制能力開始薄弱,也顧不了杜磐石會不會罵她粗魯。
「端莊的女孩子應該留點口德。」杜磐石瞥她一眼。
差點又脫口要說她粗魯沒人愛,但上次見識過她那麼在意的反應,他可不想在這當兒又惹她火大、傷心。
「得了!」喬玲瓏揮揮手,懶洋洋扭過頭看他。「我現在沒心情跟你討論『口德』,你不要說教。」
杜磐石沒吭聲,隨她去。
她自顧自地喃喃亂念:「哎唷……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
「朗誦起宋詞來了?」杜磐石失笑。他不知道她的心情有多糟,只覺得她瘋瘋癲癲。
他車內的音響開著,收聽的廣播電台正傳出一曲黃小號的「不只是朋友」。
你身邊的女人總是美麗,你追逐的愛情總是遊戲……
正當他沉醉在黃小號那低沉磁性的歌聲時,驀地聽聞旁邊的喬玲瓏一聲抽氣,然後帶著泣音跟著旋律唱了起來。
「你從不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還想有那麼t點點溫柔的驕縱……」
杜磐石仔細聆聽她唱著,也聆聽她每一分情緒的躍動。他感受到這首歌、這車廂內,皆瀰漫著她強烈的情緒。
她的歌聲撞擊著他的心版,混雜著旋律與她的悲傷,化為一種摧心的無奈。
接著,喬玲瓏唱不下去了,這首歌引她淚流滿面。
她狠狠啜泣,發洩似的,不顧杜磐石怎麼看她。
杜磐石心裡一陣悸動,覺得憐憫。他不知道喬玲瓏對莊亦之的依戀像個死結般緊纏她的心、不知道她的情感原來如此深植?
那與他對沉春霏的單戀不同。他只是喜歡,但可有可無。
因為知道歲月會改變沉春霏,也會改變他。年少的喜歡會一直存在心裡,可是不一定會痛、不一定非得要有結果。
「不只是朋友」--這旋律偶爾從喬玲瓏的手機傳出,他知道是她對莊亦之的心情。
你開心的時候總是揮霍,你失意的片刻總是沉默。在你的眼裡,我是你可以依靠傾吐的朋友,你從不忘記提醒我分擔你的寂寞。
黃小琥的低沉嗓音,訴盡喬玲瓏的情感,歌詞是那麼忠實地表達那分慾望--
那麼簡單的……只是想跟某個人在一起,就是這樣簡單的慾望而已。
呼吸轉折間,他的心情似乎有很微妙的改變,杜磐石很清楚知道自己對她有了心疼,他覺得她好孤獨、覺得她是個可憐的小女人。
「不要哭了。」他沙啞地說,口吻透露著一絲不忍。
喬玲瓏用淚眼睨他。「莊亦之要追沉春霏,沉春霏可能也有意思,他們也許會在一起。」
悶在心裡的這樁事情,她還是說了。不管杜磐石聽罷會否難過,起碼,有人陪她一起落魄。
「喔。」杜磐石只是淡應。
與她泥濘般的心情相較之下,他反倒平靜。此刻,他心中掠過日前喬玲瓏問過他的那個問題:沉春霏比我重要嗎?
他想,喬玲瓏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比較重要。
至少現在,他不願意看她傷心。
「你不難過嗎?不生氣嗎?」喬玲瓏賭氣似的怒道,全世界的人都不傷心,就她一個人傷心?!
她哭著低吼。「我難過得快要死掉,就不相信你一點都不難過。」
他是不太難過。所以,他該負起安慰她的責任。「把頭靠在我肩上。」
杜磐石不說悲、不說愁,不去想自己心裡面的感覺,只是這麼輕聲喚她,並且騰出右手拉攏情緒仍激動的她。
她在車上亂蹭,早是一頭亂髮。他取下她發上歪歪斜斜的絲帶,她任他輕扯,隨後她長髮垂下、向他輕靠過去。
喬玲瓏細細啜泣,左臉枕著他的臂膀。頓時覺得這是一個安全的避風港,收納著她的悲傷。
嗅著她的髮香、聽著她低泣,杜磐石直視路面的眼眸泛上淡淡溫柔。
傻丫頭此刻的哀愁,若真能在他肩上盡數發洩,那該有多好?他不願意看她這樣傷心。
喬玲瓏哭聲漸歇,喃喃問著:「你真的沒有任何難過的感覺嗎?不怕沉春霏接受莊亦之嗎?」
「還沒確定,不是嗎?」他低笑。
「可是,他們要是真的交往起來呢?」
杜磐石以玩笑的口氣輕鬆說道:「等他們分手。」
「哇!你好毒!」她抹去淚痕,又哭又笑地。「人家還沒在一起,你就已經詛咒人家分手。」
「開玩笑,他們要是結婚,我們是要各包一個紅包欸。」
「如果我們是夫妻就不必了,合包一個就可以。」她無心地說。
他沉默幾秒,雖然知道她只是隨他玩笑,但心湖卻有著些許翻騰。「嗯,不錯的省錢構想。」他淺淺笑了下。
這樣的氣氛讓喬玲瓏平靜許多。
「我也覺得。」偎在他懷中亂開這樣的玩笑,其實還真怪。但是今晚,她很需要他這個朋友,她不想可悲、孤伶伶地獨攬情傷。
歸途變得漫長,甚至有股時間靜止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