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可薔
禮貌?他古怪地揚眉。
「……還會拉小提琴,真有氣質。」
跳到桌上拉小提琴能算有氣質嗎?
「……還會講五國語言,嘖嘖,真是古今難得一見的才女。」莊母感歎,「我都開始擔心你配不上人家了。」
所以說,她是「女王陛下」,他只是個小小的跟班啊。他自嘲地撇嘴。
「幸好你及早跟那個瑞士女人『切』了,否則錯過這麼好的女孩就太可惜了。」
「媽!」
「好啦,快走吧。」莊母推他出門,「晚點回來再一起吃消夜。」
來不及抗議,莊意森已被母親掃出大門,一旁的席薇若也被莊意柔給推出來,兩人呆呆站在門外,互望對方一眼。
莊意森首先回神,微微一笑,「看來今晚我們不約個會是不行了。」
「約會?」席薇若俏臉一燙。
「你應該發現了吧?我媽和我妹以為我們是一對。」
「嗯。」她輕輕咬唇,「所以我早說了,不該跟你回來過年的。看吧,這下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好玩地揚眉,「怎麼?你覺得懊惱?」
「難道你不覺得嘔嗎?」
「我還以為你會說,能跟這麼美麗的女人被誤認為是一對,可是我的榮幸呢。」他半嘲弄地說著。
她一嗆,睨他一眼,「你是……應該覺得榮幸。」扭過頭,「我們要去哪裡?」
「你沒聽見找母親大人的指示嗎?」他朝她伸出手,「她的懿旨我可不敢不從。」
「幹嘛?」她瞪著他的手。
「牽你啊。」他微笑,彷彿理所當然地握住她的柔芙,「我們是一對,不是嗎?」
一股暖意透過他掌心,燙上她的心。
不知中了什麼邪,總是我行我素的她恍如喝醉了一般,由他牽著手,在沁涼夜裡慢慢散步。
除夕夜,街上的人群卻一點也不少,餐廳、飯店依然熱鬧繽紛,許多人攜家帶眷上飯館圍爐去。
透過玻璃窗,望著那一桌桌酒足飯飽、神采飛揚的男女老幼,席薇若不禁有些迷惘。
「你在看什麼?」他循著她目光瞧去。
「台灣人現在連除夕夜都在飯店圍爐嗎?」她問。
「好像是。我也很久沒回來了,不太清楚,不過,前陣子倒是注意到不少都會飯店都推出除夕夜圍爐方案,看樣子在飯店圍爐的確是個趨勢。」
「出差住飯店、度假住飯店、婚宴壽宴在飯店辦、研討會到飯店開、吃飯喝下午茶到飯店,現在連除夕夜也到飯店圍爐……」席薇若頓了頓,語氣惘然,「現代人還有什麼事不能在飯店做呢?」
「所以才有人說,飯店裡可以見到形形色色的人生縮影。」
「是嗎?」
聽出她低落的語氣,莊意森稍稍捏了捏她掌心。
她揚起眸,「你知道嗎?其實我不喜歡飯店。」
「我知道。」他淡應。
轉過頭,她看著那些在飯店裡笑鬧玩樂的人們,「為什麼他們那麼開心?」
「讓每個客人開心,不就是我們飯店人的職責嗎?」他低聲道。
她不語,半晌,忽地回眸望他,「你不恨嗎?」
他一愣,「恨?」
「在你還小的時候,你父親就在各大國際飯店工作,一年幾乎回不了台灣一次,不是嗎?難道你不會因此憎恨飯店嗎?」
「我──」
「告訴我,你不會因此討厭飯店、因此怨你父親嗎?為什麼他只顧工作,只顧飯店的客人,卻忘了關心自己的家人?」她緊盯著他,幾乎是咄咄逼人地問,「難道你不是因為這樣才堅持到美國餐廳端盤子嗎?」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其實你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吸引了你父親,所以才立志到飯店工作吧?」
彷彿轟天落雷擊中了莊意森,他愕然迎視那雙在黑夜裡格外璀亮的明眸。
多年來,他一直恍恍惚惚,隱隱約約知道自己在追尋些什麼,卻又弄不清──可現在,他卻有恍然大悟之感。
恤所追尋的、所執著的,是否就在面前……
莊意森深思地望她,「告訴我,你為什麼討厭飯店?」
「這裡……就是你媽她們說的城市光廊嗎?」她轉開話題。
還是不肯對他敞開心房啊。他悄然歎息,隨著她調轉目光,看向眼前以五顏六色的燈光妝點出的夜景。
傾瀉霓虹的水池,金粉光亮的石板牆面,幾座強化玻璃打造的小型平台,以及圍繞在樹叢與燈影間的露天咖啡座。
在氣溫僅有十幾度的冬季夜晚,這裡,卻是一片繽紛浪漫。
「很不錯的地方。」席薇若讚歎。
「比起我們的飯店還差一大截呢。」莊意森難得張狂。
她揚眉,奇特地瞥他一眼。
「我們」的飯店!這霸道又親匿的專屬用詞牽動了她的心,她感覺脊髓一顫,全身竄過忽冷忽熱的血流。
「我們」的飯店──意思是,落月莊是屬於她與他的,屬於他們倆的溫泉飯店。
他真的這麼喜歡落月莊嗎?為什麼?
「難道你不喜歡落月莊嗎?」彷彿看透她的心思,他沉聲問。
「……只是一家飯店而已。」
「可卻是你一手打造、看著它逐日茁壯的飯店,難道對你而言,這些一點意義都沒有嗎?」
「能有什麼意義?」她彆扭地別過頭,「還不就……這樣。」
「薇若!」他轉過她臉龐,不許她逃避,「我要知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裝傻。
「你懂的。」他說得堅定。
他真那麼想知道嗎?真那麼想逼出她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嗎?好,可以!
「上去跳舞。」她揚手,指向一座高起的玻璃平台。
「什麼?」他一愣,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這才發現週遭的人群正隨著逐漸高昂的音樂往彩光四射的玻璃平台集中,一面發出興奮的歡呼聲。
「他們要做什麼?」還沒回過神,一個抓著麥克風的男人忽然跳至他倆面前。
「小姐,你跟這位先生是情侶嗎?要不要一起上來參加比賽?你們兩個很登對哦。」
「什麼比賽?」莊意森防備地瞪著幾架在附近出沒的攝影機。
「PARAPARA舞大賽。」
PARAPARA?莊意森往台上瞥去,看見十數個裝扮怪異的年輕人正搖手晃腳,跳起宛如帶動唱的舞蹈來。
愚蠢!莊意森嘴角一抽,望向席薇若,驚覺她的眼眸竟閃閃生光。
不會吧?才剛掠過不祥的預感,便聽見她挑釁的嬌嗓揚起──
「你真那麼想知道的話就上去跳,如果能得名,我就告訴你。」
「別鬧了,薇若。」他根本不會這勞什子PARAPARA舞啊!
「除非你不想聽故事。」
他當然想聽!「可這到底是什麼舞?是青少年跳的那種街舞嗎?」
「沒那麼難,很簡單的。」櫻唇抿著淘氣的笑,「像這樣擺擺手就行了。」一面說一面比畫。
愚蠢的動作,可她做起來卻韻律感十足。
他歎氣,「饒了我吧,薇若。」
「那好吧,我們走。」她轉身就走。
他將她拉回,「你真要我跳?」
「不錯。」她神氣地揚起下頷。
他深深看她,「好,我跳。」
一咬牙,他接下戰帖,幾個跨步跳上台,勉強自己跟著人群笨拙地擺動身體。
乾脆的反應令席薇若一陣驚愕,愣愣站在原地看著台上的他。他夾在一群青少年當中,學他們以各種奇怪的招式舞動雙手。
「歐吉桑!跳得不錯哦。」幾個圍觀的年輕人笑彎了腰,戲謔地吹口哨。
歐吉桑?莊意森臉色一變,年方三十,英俊挺拔的他,在這群小鬼眼中居然成了「歐吉桑」?
他一陣尷尬,臉龐泛上淡紅,不知所措地僵立原地。
哦,老天!見他這副模樣,席薇若嘴角咧開,怎麼也壓抑不住笑意。
這輩子他大概不曾這麼丟臉過吧?
「節奏!意森。」她將手圈放在唇前,朝台上大喊,「要有節奏感啊!」
莊意森回她一記屈辱且憤慨的眼神。
她更加樂不可支,索性也跳上台,「你看我,學我的動作。」
他照做,一、二、三、四,左右敬禮,五、六、七、八,上下搖手……他很認真地跳,僵硬的身軀卻搖動出怪異的姿態。
她狂笑。
「笑什麼?」他在音樂聲中吼她,「我很認真耶。」
「我知道、知道你很認真。」她笑得喘不過氣來。
就是因為他很認真,她才覺得特別好笑──這男人一點舞蹈細胞都沒有。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不顧面子陪著她跳,一板一眼地模仿她每一個動作。
他做什麼事都這麼認真嗎?還是,恤真的那麼想聽她的故事?真那麼想瞭解她?
內心有某處坍落了,她忽地停下舞步,伸手撫住緊緊揪扯的胸口,那裡好酸,又好甜……
「姊姊!漂亮姊姊!為什麼停下來了?」幾個青少年喊道,眼中透著仰慕,「你跳得很贊耶!」
漂亮姊姊?莊意森臉色再度一青。為什麼她是「漂亮姊姊」,他卻是「歐吉桑」?他的外表真有那麼老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