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仲夏
陳筠嫜猜想過不了多久這裡會擠上千百個村民,她得在那之前逃離這裡,雖然似乎有點對不起為她奮戰的柳家小少爺,但是女孩子的名節更不可不顧。
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她朝另一方向逃離混亂的溪流。
繞了一段遠路陳筠嫜才回到了上游,但是……她拿來洗的衣服都已經不在原點;出門洗衣服之前,嬸嬸還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小心洗這件剛剛買來的新衣服,她非但沒有小心的洗,還把它給洗丟了,這不是挺嚴重的事嗎?此時她的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這回她絕對死定了。
躲到很久,她都還不敢回家,因為光想到嬸嬸得知新衣服不見時的嘴臉,她就嚇得裹足不前。
這年頭已經不流行說什麼養女兒是賠錢貨的話,可是嬸嬸還是照三餐掛在嘴邊的,加上她又不是嬸嬸的女兒,所以嬸嬸就天天說,養她比養賠錢貨還要賠錢的。
有時候她很想要反駁,但是想到叔叔養育她多年,也算是疼愛她,如果她反抗苛刻的嬸嬸,就會替叔叔找來麻煩,叔叔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妻管嚴,她不想讓叔叔夾在中間為難,所以總是小心奕奕的盡量不惹嬸嬸不高興。
但是逃得了一時,也逃不過一世,不回家她還能夠上哪去呢?她想過要逃家,但是以她這樣沒有知識又沒有親人的孤女,而且她的學歷只有國小程度,上哪去都不會有什麼出路的。
隔壁村的碧玉曾經邀她一起去台北闖天下,但是嬸嬸說她去了台北就會被人拐跑了,以此為理由阻止她上台北找工作,偏偏這附近連家工廠都沒有,她只得繼續留在家裡煮煮飯,種種田了。
而現在,她唯一可去的地方依然是叔叔的家,就算那裡一直不歡迎她,她也只能夠回去那裡,過一天算一天。
天黑時,她拖著恐懼的步伐回家。
腳才踏進門檻一步,嬸嬸就一臉晚娘面孔的嘲諷她:「你衣服是拿到美國去洗了是不是?竟然到現在才回來?」
面對嬸嬸的怒氣,陳筠嫜忍氣吞聲的承受了下來,以小媳婦的語氣致歉:「對不起,我這就去煮飯。」
「不必了!等你回來煮,我們不是都要餓死?」
「對不起!」這時候除了道歉,她還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呢。
「你到底去了哪裡?」
「我……」救人的事是說不得的,嬸嬸可不會因為她救人就說那是勇敢的行為,她只會罵她笨,既然救了那麼了得的人物,就應該向對方要一些報酬才對。
陳筠嫜不敢說自己為了救人,所以讓衣服全被水給沖走了,只能悶不吭聲的低頭聽訓。
事實上,紙是包不住火的,一旦嬸嬸要找那件漂亮的新衣時,「衣服不見」這事是遲早都會被知道,既然她都得要面對責備,還是老實點早早招了了事。
「嬸嬸……」
「還不去幫阿榮和秀月洗澡,還杵在那裡幹什麼呢?」嬸嬸見著了陳筠嫜就覺得討厭,因為她有一張她媽的臉,偏偏她的丈夫以前曾經喜歡過筠嫜的媽,所以她每次看到陳筠嫜就會想要甩她耳光子。
「嬸嬸……」
嬸嬸瞪著眼,難看著臉問:「又怎麼了?幹什麼吞吞吐吐的?」
「對不起,我把您的衣服……我把所有的衣服弄丟了。」怕自己膽怯說不出口,陳筠嫜乾脆一股作氣的把話說完。
果然,如陳筠嫜所想的,嬸嬸的臉更加難看了,瞪著她的眼神,就像要把她撕吞下腹,只可惜吃不下一個人,否則嬸嬸當然會那麼做。
「你剛剛說些什麼來著?」嬸嬸瞪著眼,獼吼著。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跌到溪裡去,所以……」
再多的解釋對嬸嬸而言,都只當是陳筠嫜做錯事所找的借口,她想到的只是她的新衣服被弄丟了,所以火氣直往頭頂冒了上來。
一個巴掌甩上陳筠嫜的臉蛋,緊跟著嬸嬸衝向茶桌上拿出了雞毛撣子,一下、兩下……連著數不清的鞭打揮落在陳筠嫜的身體各處。
一陣陣的痛楚自身體各處傳來,痛的陳筠嫜好想號啕大哭,但是……已經習慣了,如讓眼淚落下來,她就會得到更嚴厲的懲罰。
這年頭受這種虐待的人還存在嗎?她不懂,為什麼她都這麼大了,卻一丁點的人格自尊都不能夠擁有?
「你這個臭丫頭,是生來和我作對的是不是?還是我上輩子欠了你?」
「嬸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小心……」
「你還有話說?我看你這個臭丫頭分明就是把我的話當成了耳邊風,今天我要是不好好的修理你,老娘就跟你姓!」
嬸嬸嫁給了叔叔之後就冠了夫姓,現在叫做陳張月英,所以算是跟了她的姓沒錯!但是陳筠嫜就算是向天借了膽也不敢這樣說話。
打了很久,陳筠嫜也忍耐了很久,最後嬸嬸終於放下了雞毛撣子,卻依然不肯放過她一馬地下達命令:「你就給我跪著別起來,好好的反省一下,我沒叫你就別給我起來!哼,還有晚飯——不許吃!」
柳繼宜還沒有踏進家門,落水的消息已經傳到母親邱月鳳的耳中,她盼了許久才見愛兒回抵家門,一見面就把柳繼宣給抱在懷中安撫著。
柳繼宣已經十三歲,接近十四歲,被母親這樣抱著感到很尷尬,所以努力的掙扎著,並且安撫母親:「媽,我沒事。」
「幸好你沒事,要不然你要媽怎麼辦好呢?」
柳家是這一帶的名門望族,柳繼宣是柳家三代單傳,就為了這一點,祖母險些就要柳繼宣的父親和母親離婚再娶。當然父親以母親已經替柳家生下了繼宣為理由婉拒了堂上二老的安排。如今所有人把繼宣當成了寶,所以他要有個閃失,母親就無法向堂上祖先交代的。
「媽,我喘不過氣了。」
聽到繼宣的抗議聲,母親才略鬆了手,但仍耳提面命地叮囑著:「你以後不要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了,今天要不是祖先有靈保佑你,你叫媽怎麼辦呢?」
「媽,您說錯了,是一個小姐救了我,和我們家祖宗沒有關係的。」柳繼宣忙糾正母親的說法。
「胡說,就是咱們祖先有靈,才會讓那個小姐發現了你溺水,這都是祖先保佑,快來拜拜咱們祖先。」
拗不過母親的要求,柳繼宣緩吞吞的上前拜祭了祖先,可是他對他的救命恩人卻仍念念不忘著,「媽,您讓人去幫我找那個小姐好不好?」
「當然要找,總是人家救了你,得要好好謝謝人家才成。」母親轉過頭去喚,「阿福,去問問看有沒有人認識那個救了少爺的小姐,查出來之後送一些禮物和一些禮金過去。」
「等等。」管家阿福剛應了是,柳繼宜卻喚住了他。
「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我跟你去。」因為想再見到那位小姐,所以柳繼宣馬上就邁出步伐。
母親扯住了他的手,阻止著:「繼宣,你別鬧了,你這一身衣服要不趕快換下,生病了怎麼辦?道謝的事情就交給阿福就好了。」
「不成……」他真的很想要再見到那個救命恩人。
「讓阿福去就夠了。」
「可是我想當面謝謝她。」他再度表態。
「何必這麼費事,阿福代替你去就應該可以了。」
母親的固執讓柳繼宣很不悅,他不認為母親那搪塞的方法是對的,「那太不夠誠意,被救的是我,讓阿福去才失禮。」
「所以才讓阿福帶些禮物過去,我們不會失人家的禮的。」
「就是用錢去糟蹋人家的救命之恩嗎?」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呢?」
「難道不是那樣?每次您都會這樣,只要有人家幫了我們家,你就認為用點錢就可打發,不管,如果您不讓我去,我就不換衣服。」
母拐拿他沒轍,只好想了折衷的方法,「這樣,讓阿福去把人帶回來,你再當面謝謝她,如此一來你應該沒話可說了吧?」
這算是一個退讓,柳繼宣雖然不滿母親對任何人都招之則來、揮之即去的態度,但是想到一樣可以見到救他的人,所以也就無意計較了。
嬸嬸張月英的勢利眼是村子裡頭出了名的,當她看到柳管家阿福登門拜訪,手上又拿著一大堆的禮物,那臉上的表情簡直就可以說是肥肉抖顫,諂媚的只差沒有跪地迎接而已。
她迫不及待的拉了張椅子給柳管家,並問著:「柳管家,您來這兒是有什麼指教嗎?我們家阿旺應該有把田租拿去交了吧?」
這女人的假笑讓人渾身不舒服,要不是夫人的交待,柳阿福才不想來和這種人打交道。
「我今天來不是來收田租的,我是來找人的。」
聽到找人,想當然是找這一家之主的男人,張月英歉然地說道:「很不巧,我們家阿旺正好出去了,您找他有什麼事情嗎?」
早見識過了張月英的纏人工夫,她的厲害更是家喻戶曉的,只要一開了口就停不了的,然後會想盡辦法把人家的祖先八代都給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