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季可薔
「我知道。」
「小蘭她……這兩年真的過得很苦,連醫生都說她能撐過來簡直是奇跡,你看在她這麼苦的份上,不要怪她好嗎?」
「……我知道,我不會的。」
「那就麻煩你了。」
「嗯。」沈修篁點頭,安慰地拍了拍胡父的肩膀後,轉身朝胡蝶蘭的臥房走去。他叩了叩緊閉的門扉,毫無動靜。
「是我,小蘭。」他輕喊,「開門好嗎?」
回應他的依然只有絕對的寂靜。
他蹙眉,心念一動,擔心她做了什麼傻事,不顧一切地打開門。「小蘭?」
房內,一片漆黑,唯有屋外霓虹透過窗扉忽明忽滅。
他按下電燈的開關,不一會兒,溫婉的光線灑落,映亮床上一個抱膝而坐的纖瘦倩影。
「小蘭。」他走近她,在床沿坐下。
她揚起埋在膝間的容顏,修笪確定地望向他,淚眼迷濛,
「小蘭。」他看著那枯瘦到幾乎可用營養修笪良來形容的臉孔,胸口一悶,「對不起,我晚到了。」
「我以為……你修笪來了。」她鼻尖發紅,晶瑩的淚珠價然滑落。「我以為你不肯原諒我。」
「我沒有,只是有點事。」
「修篁!」她忽地抓住他臂膀,仰望他的眸滿蘊祈求,「你是不是還怪我?你怪我騙你嗎?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柔聲道。
「我只是好怕好怕。」她哽咽著,「我怕自己活不了,更怕自己就算活著,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不想……不想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啊!」她雙手掩臉,痛哭失聲,「我現在好醜,好醜……連我自己都討厭自己。」
「別這樣,小蘭,別這樣。」他心疼地擁她入懷,「你一點也不醜,只是瘦了點,多吃點東西養胖自己就好了。」
「可是我……我的右邊--」
他明白她想說什麼,溫柔地拍撫她顫動不已的背脊,「沒關係的,已經沒事了。」
「不,你不明白!」她猛然抬起頭來,嘶聲喊,「它是假的!不是真的!是醫生幫我重建的義乳,它不是真的!」
「真的假的又怎樣呢?」他柔聲勸慰她,「你還是你啊。胡蝶蘭就是胡蝶蘭,不會因此而改變的。」
她怔怔地看他。「真的嗎?你真的……這麼想?」
「嗯。」他點頭微笑,那笑,好溫和好斯文,幣是她記憶中最思念的微笑。
眼淚,沿著她蒼白的煩,一顆一顆墜落。
「我好想你!」她攬住他頸項,心傷地哭泣,「我好想你,修篁。這兩年來,我天天想著你,連作夢也夢見你,我好難受……真的好難受,我好怕好怕,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你知道嗎?我做復健的時候,好痛好痛,好幾次都想乾跪死掉算了!」
他心一扯。
這兩年,她究竟獨自承受了多少折磨?那麼溫雅文弱的她,究竟是怎麼撐過這殘酷的一切的?
他心痛不已。
「別這樣?小蘭。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嗎?不是又見到我了嗎?」他啞聲誘哄她。「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對不起,修篁,真的很對不起。爸媽說你以為我死的時候,好難過好難過,像行屍走肉似的,是我害了你?都是我不好。」
「沒關係的,小蘭,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
「你肯原諒我嗎?」她顫問。
「嗯。」他點頭。
她緊繃的神經一鬆,快樂的浪潮像蝴蝶展翅,一拍拍襲來。她緊緊攀住他肩頸,又哭又笑。「謝謝你,修篁,謝謝!我好高興,真的很開心。」
「那最好了。」他微笑,「你太壓抑了,要放開胸懷一點,知道嗎?這樣才會快點胖起來,臉色也會好看很多。」
「嗯,我知道。」她乖乖點頭,柔弱的身子偎入他懷裡。
「走吧,我們去吃飯。」
「好。」她輕聲應,退開他胸懷,瞥了他一眼後,忽地垂落羽睫,嬌聲道,「我好愛你哦,修篁。」
她羞澀地表白,絲毫沒注意到他身子因而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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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細雨霏霏,像一張迷濛的網。
那是愛捉弄人的上天隨手織就的情網,對著世間男女當頭罩落,看著他們在深陷其中愛怨鎮癡,以此為樂。
好殘忍啊!
韓戀梅支著頤,怔怔凝望窗外暗夜,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酒杯。
「怎麼又發呆?」半無奈的男性聲嗓拂過她耳畔。
她心神一凜,回眸迎向李京俊若有所思的臉孔。
「對不起,學長。」她意興闌珊地,「我在想點事。」
「搞什麼啊?把人拖來Pub喝酒,卻又自顧自地發呆。你當我是透明人啊?」他誇張地歎氣。
「不好意思。」她勉強牽起嘴角。
他皺眉,「你最近怎麼了?戀梅,老是心不在焉的。」
「沒有啊。」
「還說沒有?周護土長告訴我,光是這禮拜你已經出了三次差錯了,上回連病人的病歷都填錯了。」
「嗯,是我不小心。」她溫順認錯,「對不起。」
「就這麼一句對不起就算了嗎?你知不知道,搞錯病人病歷的後果是很嚴重的。這次幸好及時發現了,否則我看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知道。」她容色黯然,「對不起。」還是這麼一句。
李京俊只能歎氣,悶悶地飲了一口酒。
「究竟怎麼了?戀梅。」他擱下酒杯,關懷地問,「你這陣子真的不對勁。」
她別過頭。
「你倒是說話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啊。」
「還想騙我?」他盯住她,「是不是跟沈修篁吵架了?」
「沒有!你別亂想。」她急急否認,可臉色卻刷白了。
李京俊立刻明白自己切中了要害:「那傢伙做了什麼事?他欺負你嗎?你告訴我,我替你出氣!」他慷慨激昂地。
「我說了沒有。你別瞎猜好嗎?學長。」她無奈地白他一眼。
「好吧。」他攤攤雙手,眼見自己問不出什麼來,只得轉了個話題。「對了,院長有跟你說那件事嗎?」
「什麼事?」
「就是組慈善醫療團的事。到南美的偏遠地區,替那些村民看病。」
「啊,那個啊。」韓戀梅點點頭,「院長跟我說了。」
根據院長的說法,這是台北市幾家私人醫院與紅十字會台作的慈善計畫,他們打算組成兩支五人醫療團隊,派駐南美落後地區義務服務一年。
「你想去嗎?」
「找還沒決定。」她搖頭,「可能不會吧。」
「怎麼?捨不得離開男朋友啊?」他嘲弄她。
她沒說話,墨睫發顫。
「既然這麼捨不得他,今天怎麼還有空拉我來喝酒?」他有意無意逼問,「禮拜六晚上耶,居然沒跟你的寶貝情人約會?」
「……因為他爽約了。」她突如其來地。
「什麼?」他一愣。
「他放我鴿子!」她驀地轉過頭,瞪視他的眸燃著烈火,「這樣你懂了吧。」她忿忿然端起酒杯狂飲。
「你說沈修篁放你鴿子?」
她點頭,咬了咬牙,「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望著她黯淡的臉色,「究竟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她苦笑,招手跟侍者再要了一杯調酒,才慢慢對他道出一切緣由。
聽罷,李京俊頻頻搖頭,不敢相信。
「怎麼有這麼玄的事?那他……我是說你們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韓戀梅煩躁地搖頭,「我只知道,修篁最近幾乎所有心思都放在胡蝶蘭身上。陪她去醫院複診,跟她家人吃飯,帶她到戶外散心--」她伸手覆額,忽地覺得好疲倦,「她總是需要他,他也都義不容辭。我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也許他根本不愛我,也許他還是愛著她……」
「不會的,戀梅,別胡思亂想。我相信沈修篁不是那種三心兩意的人。」
「你不懂,學長,這不是三心兩意的問題。」她打斷他,「而是……他一直就愛著她啊!他愛了她十幾年,怎麼可能說放就放?而且她也不是故意騙他,她是有病啊!」她啞聲喊,苦惱地抱頭。
他不忍地看她,「戀梅--」
「我該怎麼辦?」她忽地拉住他的手,迷濛的眼求救般地望向他,「學長,我真的很想大方一點,灑脫一點,我一直告訴自己別去跟一個病人計較。可是我……我也是人啊!我也會吃醋的,我真的好嫉妒--」
「別這樣,冷靜一點,戀梅。」他勸她。
可她卻無法冷靜,遭酒精炙燙的腦子情不自禁轉著瘋狂的念頭。
她緊緊拽住李京隆手腕。「學長?你說他們現在在一起做什麼?」
他是不是正抱著她,溫柔地安慰她?他也像吻她一樣吻著她嗎?她失神地想,失神地瞪著李京俊。
他默然無語,不曾經歷過感情傷痛的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為情所困的她。
「他們會上床嗎?你說,修篁會不會背著我又跟她在一起?」她沙啞地問,眼眶泛紅,教這盤旋心頭多日的恐慌折磨得幾乎發了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