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黃千千
「沒有芬芳相伴,萬一再有歹徒侵入……」
提到這,她不免要心驚和氣餒,愣愣的不知要如何反駁。
「早點睡吧,明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句話像變成了例行性,每晚他總要這樣說一遍。但他任何體貼的心思,在她心裡,全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她早日到達趙家。
「我偏不睡!我為何事事都要聽你的?你是鏢客,我是鏢物,我睡不睡關你何事?你要的不就是銀子嗎?但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會葬送我一生的幸福……我偏不聽你的、不聽你的!」說到最後,她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灑落在她絕麗的容顏上。
從小就跟著父親走鏢,拿人錢財,平安將鏢物送達,是天經地義的事。火龍堂會有今日的名聲,靠的是信用。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單純的買賣行為,有一天會讓他面臨兩難。
火龍堂是做生意的,考量的當然是利益。即使沒有利益,也要考量交情;而在沒有交情的情況下,就只能當是大發慈悲了。
他一向沒有多餘的慈悲心,在四兄弟中,他的心腸最硬,淡漠得從不正眼瞧世間事,雖不致見死不救,但他也絕不會是拔刀相助的人,更不會替自身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不像大哥空有一副威風凜凜、剛毅不屈的外表,卻是十足的軟心腸。
看著眼前指控的小臉,梨花帶淚好不可憐……他何時也變得跟大哥一樣了?!
大哥的前車之鑒不遠,這時時提醒著他,別為了一個姑娘斷送自己大好的前程,更別讓火龍堂陷於不仁不義之中。
理智與感情,他痛苦的下了決定──
他趨前一步,「趙群是個儀表堂堂的男人,至少我認識的趙群是如此,你若嫁給了他,他定會給你幸福的。」
她的盈盈水眸就這麼直直瞅著他。
那雙眼呀,含著多少幽怨,為何他會覺得心痛、覺得無奈和不捨?他不是不懂,但還是得狠下心來。
「睡吧!到了趙家,一切就明白了。」趙群富甲天下,是很多姑娘夢寐以求的對象,相信她也該會喜歡他的。
這才是最好的結局。她依了父母之命嫁給趙群,他交差了事,火龍堂也能賺進賞銀,就依原來既定的計畫進行。他說服自己,他很懶,懶得有太多變化,他不想用太多精力去蹚這趟渾水,他該視而不見那含怨的眸子,他該隱下自己蠢蠢欲動的情感。
她掄起拳頭,往他胸口交互敲打著,「你為什麼這麼自以為是?!就算趙群是人
中之龍,我也不要喜歡他!」
她的粉拳猶如午後的雷雨,轟然敲進他心坎中。
他任由她發洩。她的思維著實大膽了些,雖說施一豪的巧言令色對她有所欺騙,但她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就應該照著傳統,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她偏不。
「別哭了。」他輕輕拍上她抽搐的肩,「哭腫了眼,會變醜的。」
明明他是狠心絕意的,明明她恨他恨得入骨,為何她還會感覺到那若有似無的溫柔?為何她的心像被撕扯般在痛?
她倒入他懷裡,悶聲的哭。
爹娘要她嫁,為的是管家上上下下百餘人的未來;冷御風不准她逃,為的是那千兩的賞銀:趙群非娶她不可,為的是兩家勢力的結盟。
既然這麼多人都站在同一條船上,表示她有很大的利用價值,那她何不稱了他們的心意,反正犧牲她一人,可以換取這麼多人的利益,那麼她就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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粼粼波光,藍天白雲倒映著湖光山色。
小舟上,船家努力搖著槳。
她坐在船篷內,夏風柔和,景致宜人,卻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乾澀的眼眶,因為昨夜的哭泣而紅腫不適。
他站在船首,手裡搖著扇,儒衫飄飄,更顯得他的玉樹臨風、文質彬彬。
昨夜過後,兩人之間少了言語、多了份瞭解,他不再提趙家之事,她也不再威脅要逃婚。
默契已達成,兩人之間變得沉默,還有些不明的尷尬。
他叮囑船家慢慢搖槳,怕從未乘過舟船的她,會因水波的晃動而感不適,他實在不願再看到她暈吐難過的樣子。
兩個時辰後,船靠了岸,她在他的攙扶下上了岸邊。
他在岸邊的市集裡採買了足夠的乾糧和用品。一旦進入山裡,雖可以捕殺小動物為食,但還是要有備無患,畢竟她可是嬌滴滴的姑娘家,他不能讓她餓著或凍著。
他又挑選了一匹駿馬,山路崎嶇雖不適合騎馬,但考量她的體力,他還是細選了一匹好馬。
他依然將她抱上馬背,可是這次他並沒有上馬,而是牽著韁繩走在前頭。
「為什麼不上馬?」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難道是為了避嫌,不願再與她共乘一騎?
這兩日來由於風吹日曬,他臉上原本白皙的膚色已有一大片呈現赤紅和脫皮,可見他是被毒日給曬傷了。
「山路不好走,我還不知道這匹馬的習性,怕馬兒不安分,又會害得管姑娘受驚。」他仰起臉,唇角揚了揚,又看著前方的路。
泥濘小徑,兩邊林木蒼蒼、高聳入雲。前無來者,後無人煙,大地寂靜到只剩馬蹄噠噠聲。
他怎麼不再趕路了?相較於之前的急匆匆,這會兒的緩慢而行倒像是刻意。
還未至午時,他就在一處山澗邊停下馬。
「我們在這裡休息吧。」
雖是日正當中,但由於巨木長年遮掩陽光,山徑上反而陰冷潮濕。
不需再經過她的同意,他的大手放在她腰際,俐落的將她抱下馬。
她打算坐到一旁的大石邊,好與他隔開距離。
山澗邊處處青苔和滑石,她沒注意,踏上一塊長有青苔的石子,腳下一滑,嘴裡驚呼慘叫,等他從馬的另一側回身時,諒他有飛天遁地的本領,也已經來不及了。
她呈大字型的往前滑去,整個臀部以上乃至脊髓骨的地方,全都重重摔落在地。
他按著她的肩,想將她扶起,
「啊!」她痛得眼淚溢出眼眶。
「怎麼了?」他急急問,平常的冷淡自持完全不見了。
「我不能動……一動就好痛!」她擰眉,小臉皺成一團的,喘著氣。
「哪兒痛?」他難得心慌,在她身上看前看後,就是不知他的雙手該在哪裡著力,好減輕她的疼痛。
「腰,還有腳。」她哽咽著。
都怪他太大意了,怎麼沒將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看來是傷到腰骨。」
他從馬背上拿下一個大包袱,裡頭有兩條大被子,原是要在山裡過夜時用的。
他拿出其中一條,找了塊平坦之處鋪上,然後走回她身邊。
「我抱你起來,你忍著點。」
見她動彈不得的痛苦樣,他小心翼翼的打橫將她抱起,然後再將她輕放在棉被之上。
他再取下她的包袱充當枕頭。
「管姑娘,我幫你推拿,多少可以減輕疼痛。」他雖是習武之人,自我療傷他還勉強可為之,但要幫她療傷,他卻怕會將她的傷勢愈弄愈糟,他只能用最簡單的推拿筋骨,讓她舒服些。
「會痛嗎?」她含著淚,緊張兮兮。
他溫柔的安撫:「會有一點痛,你忍耐點。」
「不要,我最怕痛了,像現在,我只要不動就不痛了,你讓我休息一下,明天就好了。」
「乖,這樣只會更糟,相信我,我的手勁會很輕,盡量不要讓你感到痛。」她這樣的孩子心性,怎麼去趙家做當家主母?想到這,他不自覺又煩了心。
她感覺得到他勉強的笑容裡有著擔憂,為了這份察覺不出來的感動,她點了頭.
「冷御風,你小心點,別弄疼了我。」就算他的話柔到可以把她的心酥掉,她還是很害怕。
他坐在她身側,讓她對著他側躺。
「前一趟鏢,我幫官府押送賑災的糧食到揚州。」他的右掌貼上了她的脊椎骨,「途中遇到一群山賊來打劫。」
「山賊?」她的眼睛一亮,那只有在奴僕們口中才能聽見的事。「那你怎麼辦?」
「山賊有十來個,每個都威武勇壯,一抬手就能舉起一個官兵。」掌心緩緩移動揉搓著。
「那糧食被搶了嗎?有官兵被抓嗎?」她雖背對著他,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他嘴裡說出來的音調,還是讓她好奇。
雖隔著衣裳,他還是能感覺她腰骨間過於緊繃的肌肉,那是拉傷的症候,他微微運功,將熱氣逼於掌心中。
「嗯……」她嘴裡逸出叫聲,從腰間傳來的疼痛讓她有點忍受不了。
「放輕鬆點,沒事的。」怕弄疼她,他力道又放輕了些。
「後來呢?」她對這種江湖奇聞最有興趣了。
「後來呀,我怕山賊不小心傷了官爺,只好讓山賊將糧車搶走。」兩掌的拇指在她腰際畫著圈圈,再下去已屬她較隱私之處,他不敢再往下。
「怎麼會這樣?你怎麼能夠讓山賊得逞?那些等著糧食的災民,不就沒飯可以吃了,他們會餓死的!」她口氣沖了起來,完全忘了有人在幫他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