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方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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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三天的和服穿著後,今天北川麗子總算不再以那嚴謹的和服出現,看著她輕鬆的打扮,張錯莫名的有著明顯的放鬆。
這幾日的相處,讓他昨夜無端的想了一夜。
北川麗子的目光太獨斷坦蕩,直率得叫人有些難以招架,就像她的棋路一樣咄咄逼人,然而有時候,她溫婉得叫人詫異,不吭一聲的模樣,彷彿從前的拾翠,尤其是面對思詠時,那種感覺最為強烈。
「張錯先生,該繼續我們那盤棋了吧?」她精神奕奕的說。
從第一天開始,那盤棋總在雙方交手幾回後,就在她的言談中宣告暫停,孤零零的鋪陳在棋盤上等待明日的再繼續,她似乎是存心的。
與她對弈並不枯燥,若不是貪求這一點樂趣,他早翻了那盤棋。
擱下棋譜,張錯靜默的走來,看了棋盤半晌,率先下了他的棋子兒。
北川麗子今日盤腿而坐,模樣閒散輕鬆許多,棋路也就跟著隨性起來,不消多久,已經讓自己出現頹勢,偏偏她又開始說話,讓他沒能殺個痛快。
殺個痛快?!他震懾的一愣。什麼時候他在圍棋上也這麼嗜血凶殘了?這種感覺讓他陷入一種無底的緊張。
「張錯先生、張錯先生?」最終,他在北川麗子的呼喚中回神過來。
「有事?」
「我在問你,今天晚餐,我們吃拉麵可好?離開日本好幾天,我竟然犯起思鄉的愁,想念起家鄉的味道。」
「好。」他隨口一應,又想轉身離開。
不知怎麼的,這幾天只要一看見北川麗子,他就會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尤其領略她的棋路後,讓他對她更加好奇,甚至在她身上會有看見拾翠的錯覺。
荒唐,實在太荒唐,拾翠只是平庸相貌的單純女孩,她沒有北川麗子的耀眼,而他該思念的人是拾翠的,不是嗎?當初也正因為掛心拾翠,他才毅然決然的返回台灣,為什麼現在讓北川麗子的出現,給攪亂了心中的那一池春水?
「張錯先生,我可以請你帶我到台北郊外走走嗎?」
原想一口拒絕,然而想起士傑昨天還特地打電話請他多招呼人家,拒絕的話嚥了下去,他點點頭,「走吧!」
就這樣順利的搭上張錯的車,有別於十年前的御風奔馳的瘋狂,他車間得又緩又穩,就跟他下棋是一個樣,若不是曾經見識他的瘋狂,她會以為這就張錯。
雖然在台灣停留過幾年,她卻發現,台灣乃至於台北這個都市,都是她所生疏的,她似乎只在學校與天豐棋院之間生活。
張錯的車子上了陽明山,走過金山到了淡水,隨即又轉往北部濱海。
「為什麼你沒想過停下來看看?」北川麗子納悶的問。
「人生是旅程,走完了就是人生。」他不認為有停下的必要。
「如果只是走,那只能說是走路,並不是完整的人生,人生之所以炫麗,就是要你停下腳步來。」她忍不住說:「在下圍棋時,你是懂得停下來觀看的人,但是對於人生,你太敷衍了。」
「敷衍?」他冷笑。
「如果你只是這樣漫無目的開車,我寧可你用速度來證明你的存在。」
她喜歡追逐速度的張錯,那時的他知道宣洩的管道,現在的他,太像等待死亡的人,慢得叫人難耐,這樣的張錯不是她費盡十年想要追尋的人。
「速度?」他懷疑她話裡的真實。
「嗯,速度。」她十分肯定。
他二話不說,踩下油門,便在濱海公路上跟風追逐起來。
有多久沒有這樣了?自從那一次在速度的奔馳中摔了個慘絕,他就不再揮霍青春了,甚至可以說,他就不敢揮霍他的青春。
因為,連他以為可以擁有的拾翠都失去了,他還有什麼可以揮霍的?
「你愛過人嗎?像你這樣的男人,你真正的愛過人嗎?」
張錯沉浸在速度中,他聽見她的問題,卻不想回答。
有嗎?拾翠算嗎?
「愛一個人就像這樣的速度,帶點瘋狂勇往直前。」她坦率的說。
車子飛快的經過海岸,水天連成一片蔚藍,忽爾,北川麗子指著遠處說:「我要去那裡,停下來吧——」但車子卻飛快的越過她的目標。
只見張錯在空蕩蕩的公路上緊急踩了煞車,車身甩尾回轉後,繼續往回奔馳著,然後在她挑選的岸邊停了下來。
下了車,她深呼吸一口,「海的味道,原來這才是台灣的味道……」她揚起雙臂,仰著頭迎向海風。
他下車就看見她這副陶醉的模樣,不禁心生羨慕。他是個把風穿在身上的男人,永遠只是飄忽的活著……
拾翠啊拾翠,如果你能歸來,是不是我就可以棲息了?
直到今日,他才願意承認,他和恩新一直有個心結始終沒有解開,因為當年他看見恩新吻著拾翠的時候,心是那麼的嫉妒、那麼的痛,原來那醜小鴨比誰都還要叫他寶貝。
北川麗子卸下鞋子,在軟濕的沙地印下一長串的腳印。
張錯的目光縹緲得厲害,她由著他去,轉而在腳邊拾撿著貝殼、石頭,然後孩子氣的由大至小的排列著。
她的心裡是矛盾的,多希望張錯瘋狂的愛上現在的她,可是又不情願他忘了過去的自己。原來蛻變後,她還要面對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殘酷爭奪的掙扎。
頸上的絲巾像蝴蝶般翩飛起舞,海風殘忍的吹襲,最終,蝴蝶棲息不住腴淨的頸項,飛竄了去,飄向了海。
「糟了,我的絲巾——」她驚呼著,腳下跟著追逐起跌落海面的絲巾。
張錯瞥見她莫名的朝海中奔去,心一驚,連忙快步的奔來,踩入水中,阻止了愚蠢的她。
「你在做什麼?絲巾漂走就罷了!」厲聲阻止她,他的手緊緊的揪握住她的冰涼。
「我……」她無言凝睇。
兩人的眼眸像是觸電似的糾纏著,耳邊的海風呼呼作響,他沒想那麼多,低下頭,就這麼大膽狂狷的奪取她的吻。
她閉上了眼,攀上了他的手臂。為了這個吻,她等待得夠久了。
直到氣喘的鬆開了彼此,他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荒唐事。
噍她,迷離酣醉的眼眸,臉泛紅光,他懊惱的抓抓頭髮,轉身想走。
「別——」她追上前緊緊的從身後抱住了他。
貼近的感覺,就像十年前坐在他的摩托車上,那麼的親近契合。
張錯不知如何是好,痛苦的看著她環在他腰腹上的雙手。
半晌,他將她狠狠的甩上了肩,扛著瘦弱的她走向車子,在密閉的空間裡,激情狂熱的吻遍了她。
跨越了分際……
激吻過後,她伏在他胸膛,用著迷離的眼眸看著他,「我美嗎?阿錯哥哥……」
張錯倏然驚醒,握住她的手腕,「你會講中文?你竟然會……」
他錯愕的不是她的語言,而是那句阿錯哥哥,拾翠的身影又再一次的浮現,他的痛苦也就再一次的加劇。
第九章
「天啊!今天晚餐吃的是什麼東西?」方思詠厭煩的看著碗裡的食物,嘴裡迭聲抱怨。
「表小姐,這是拉麵,特地為了麗子小姐準備的。」
「呿,吃這什麼低俗的東西,她是日本鬼子,我又不是。」她狠狠的推開碗,傾晃的碗身灑出幾滴湯汁,濺上了桌面。
「你要就吃,不要就走,別糟蹋糧食。」張錯開了口。
「表哥,我們幹麼吃這種東西!」她瞪了北川麗子一眼。
北川麗子依然故我,一手拿著湯匙,一手操控著竹筷,若無其事的吃著拉麵,還不時發出唏哩呼嚕的吸面聲響,似乎存心跟她作對。
方思詠還來不及抗議,這時候,數日未見的邵恩新又帶著老婆出現。
「我家廚房停擺,所以來搭伙了,阿錯,你應該不介意吧!」他一屁股的坐了下來,「哇,是拉麵欸,這在阿錯家可是難得一見喔!我要兩碗,也請給我老婆一碗。」他逕自跟一旁的老僕請求著。
「又來兩個吃免錢飯的乞丐夫妻。」方思詠嘴巴惡毒得叫人發指。
「思詠——」張錯瞪了她一眼。
「沒錯、沒錯,我的確是,阿錯,這你不能罵她。」邵恩新反常的說,繼而又笑著,「不過,有個乞丐婆吃得比我們兩夫妻還凶,這一吃不單是三餐,還是一、二十年欸,你說,這不知道是誰可惡了!」
「邵恩新——」她的火氣又上來了。
一旁的北川麗子低著頭,死命的忍住笑,忍不住了,只好用唏呼唏呼的吸面聲掩飾她的笑。
「吵死了,這個日本婊子到底有沒有一點餐桌禮儀,不斷的發出令人作嘔的聲音,實在讓人不可忍耐——」她把怒火轉向了埋頭猛吃的北川麗子。
「欸,方思詠,你幹麼罵人家婊子?」邵恩新不以為然,「娼妓才喜歡罵人家婊子吧!」
「邵恩新,你馬上給我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