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季可薔
可惡的女生?瞧不起?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你說的女生是誰?我認識嗎?」她追問,「她為什麼瞧不起你?」
「啊。」恍悟到自己失言,溫泉臉頰忽地染紅,支支吾吾起來,「你……你不認識她啦,她不是鎮上的人。」
「那她是哪裡人?你怎麼會認識?」這下她更好奇了。
「她是……從台北來的。」
「台北?是誰家的親戚嗎?」
「就是林家的爺爺……」
「林爺爺?是他的孫女嗎?還是外孫女?是怎樣的女生?一定很漂亮吧?」
「嘿!你別再問了好嗎?」溫泉不耐地回了一句,腳踏車迎風奔進校園。「以前的你不會這樣東問西問的!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事的?」
程水蓮一震。
是啊,以前的她不會追問這些的,即使是青梅竹馬的朋友,她也不會過問他人的私事。
因為那時的她將自己困在一個封閉的小圈圈,眼底除了齊京,誰也看不到……
「我現在不一樣了,溫泉。」她跳下腳踏車,「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是以前的程水蓮了。」
「你說什麼?」溫泉愣然注視著以一種堅決的神態佇立於鳳凰木下的少女。
夏風拂來,撩起她鬢邊一繒細發,黑色的百褶裙翻揚著好看的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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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水蓮沒坐齊家的轎車來學校。她今天是跟溫泉一起來的。
她跟齊京在學校見了面也不打招呼,好像陌生人一樣。
他們吵架了嗎?
流言如星星之火,瞬間燎原,才過了一個上午,便傳遍校園,人盡皆知。
不論在哪兒,程水蓮總能從四面八方接收到各種視線,好奇的、懷疑的、驚訝的、不滿的,同學們默默評估著她,彷彿意欲藉此一探流言的真假。
她咬牙,假裝沒注意到自己再度成為眾人的焦點,坐在圖書館裡,努力翻閱著各科課本。
國文、數學、英文、歷史、地理……天啊!難道她還要將這些教科書重讀一遁嗎?國文、英文還好,可是數學——她瞪著講義上密密麻麻的幾何符號——她早忘光了啊!
還有三民主義——她一翻白眼,當初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課本上大段大段的文字硬背下來,現在,還要重來一次嗎?
掩落眼睫,她無奈地歎了口長氣。
這就是回到過去的代價吧?所有經歷過的痛苦也要重溫一遍。
坐正身子,她決定先拋開消耗記憶力的三民主義,從需要理解能力的數學開始。
時間,在她埋首於複雜的證明與計算間一分一秒流逝,待她恍然抬頭時,黃昏夕照已透過玻璃窗,柔婉灑落一室。
望著天際朦朧的晚霞,她心版亦跟著朦朧,呆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在館內諸位同學好奇的注視下收拾著書包。
剛踏出圖書館大門,一道修長的身影立即映入她眼瞳。
是齊京。
他倚在一棵大樹下,雙手環抱胸前,在滿天彩霞掩映下,那張俊秀的臉顯得更加出塵,美麗得不像真人。
溫泉說得沒錯,他確實漂亮得不像話,端整的五官,濃密的眼睫,甚至連他的聲音都清雅動聽,不似一般男孩粗啞。
他還有一種不屬於少年的神韻,就像現在,只是隨隨便便站著,也流露出一股貴族般的氣勢。
優雅、自在、氣定神閒。
怪不得周圍會躲著一群女孩偷偷瞻仰他,瞧她們癡迷的神情,怕只要他回頭看一眼,她們就會融成一攤水了吧。
想著,程水蓮不覺咬住下唇,心跳不爭氣地加速。
他在等她吧?她該怎麼辦?無視他的存在,轉身就走嗎?
正掙扎間,一道雅致的倩影慢慢飄進她的視界,輕盈纖巧的在齊京面前落定。
她怔怔瞪視那少女仰起頭,正對齊京說著什麼,他忽然揚起唇,淡淡一笑。
啊。程水蓮胸口如遭重擊,看著兩人合襯的身影,她有片刻無法呼吸。
她想起那少女是誰了,她是喬羽睫,是這鎮上最受矚目的千金小姐,她父親是鎮長,母親是校長,她本人則被校內一群忠誠仰慕者捧為校花。
她是……白雪公主一般的人物,同學都說,她跟齊京才是天作之合。
程水蓮撇過頭,雙腿忽然有了自由意志,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可喬羽睫卻看到了她。
「水蓮!」
嬌嫩的嗓音定住她的步履,也送來齊京深沉的注視。
她回過身,強迫自己走向兩人,唇角牽起微笑,「學姊,好久不見。怎麼會來學校?」
「我回來看我們導師。」喬羽睫迎向她,忽地牽起她的手,「聽說你前幾天摔下樓梯了,沒事吧?」
「我很好,學姊。」
「沒事就好,以後走路要小心點哦。」喬羽睫對她盈盈淺笑,笑容裡淨是不解世事的天真。
看來沒人告訴學姊,她究竟為什麼會摔下樓梯吧?雖然她是學姊,年紀比他們這些學弟妹都大,可對她,所有人都不由得想保護,絕不會讓她知道這世界也有醜陋的一面。
可她後來終究還是知曉了……
「學姊,你有碰見凌非塵嗎?」憶起暑假末將鬧得小鎮翻天覆地的醜聞,程水蓮陡地變了臉色,急急追問。
「咦?你怎麼知道我遇見他了?」喬羽睫微瞇起眼,粲笑如花,「剛剛就是他送我回來的啊。我逛百貨公司時迷了路,幸好碰見了他。」
「學姊又迷路了?」程水蓮歎氣,這位大小姐的路癡在學校裡可是有各的,從鎮上到市區的百貨公司,她能比別人多花上一倍的時問。「為什麼不坐家裡的車呢?」
「我偶爾也想要自己出門啊。」喬羽睫甜甜說著。
這種漫不經心的「偶爾」,可是會鑄成大錯的呢。程水蓮無奈地在心底感歎。
喬羽睫沒注意到她焦急的神色,逕自陷入沉思,「非塵他好像沒錢參加暑期輔導,現在還在修車廠打工,看來很辛苦呢。」
那黯然的神情震動了程水蓮,她掐緊喬羽睫的手,「學姊,你不會同情他吧?」
「好痛!」喬羽睫吃痛地輕喊一聲。
程水蓮連忙放開她的手,卻沒放棄堅持,「聽我的!學姊。」
「為什麼?」喬羽睫微微怔愣,奇怪她用這種命令的口吻跟自己說話。
「因為他——」會傷害你,會把你傷得體無完膚!
如果可以,她真想大喊出口。
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還未發生的事,她能隨便說出門嗎?這種未卜先知的預言若說出口,肯定引發軒然大波。
「他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她咬住唇,容色千變萬化,卻吐不出—個字來。
「水蓮,你怎麼了?看起來怪怪的。」喬羽睫擔心地望著她。
「別理她,她這幾天—直怪怪的。」一旁的齊京終於插口,語氣淡漠,凝定她的黑眸卻絕不淡漠。「該回家了吧?水蓮,你在圖書館待得夠久了。」
這麼說,他的確任等她嘍?
程水蓮一窒,說不清胸口漫開的是什麼滋味。「你可以自己先回去。」
「放你一個人走回家?」他瞪她,「你以為我能放心嗎?天色都那麼晚了!」
「那有什麼關係?這裡又不是台北,治安好得很。」
「總之,一個女孩子不該晚上還在外頭遊蕩。」
什麼意思?他現在就開始管她了嗎?想起他結婚後立下的門禁,她怨念陡生。
「我不是小孩了,別這樣管我!」她怒斥。
「注意你跟我說話的口氣,水蓮。」他陰沉地警告。
「什麼口氣?你這樣限制我,難道還要我乖乖地點頭稱是嗎?」她反駁。
「咦?別吵架啊,你們兩個。」見兩人火氣都有升高的趨勢,喬羽睫不知所措地勸著。
「不好意思,羽睫,我說了,這女人最近怪怪的,脾氣變得很糟。」說著,他強硬地拉起程水蓮的手,「跟我走!」
「喂!你——」她想反抗,卻敵不過他的力氣,只能由著他將自己拖往正等在校門口的豪華轎車。
「上車!」他粗魯地將她推進車後座。
「你幹什麼?」她回首怒視他,「我說過以後要走路上下學!」賭氣地打開另一邊車門,衝下車。
「為什麼不肯坐車?」他追上來。
「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是走路上學!我不想因為借住到齊奶奶家,便改掉這個習慣。」
「從學校走回家裡起碼要半個多小時,有出不坐要走路,不是自找麻煩嗎?」
「自找麻煩也好,總之我個想坐車!」
「為什麼?」他問。
因為她個想依賴齊家,不想依賴他,不想讓自己成為一尊沒有自主意識的洋娃娃!
「我想靠自己的力量生活。」堅定地拋下這句話,她旋過身,頭也不回地邁開步履。
走了好一會兒,她才發現深藍色的凱迪拉克一直靜俏悄地在她身旁滑行。
他幹嘛一直跟著她?
程水蓮停定身子,「你不要再跟著我,我不會上車的!」
車內的他不語,只是深刻地瞧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