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斯琴
碧琪點完餐後,便環顧四周,目光始終與他相錯。雖然客人很多,但上餐的速度還算快,碧琪暗地鬆了口氣,兩人除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對話外,並沒有什麼交談。
餐點還不難吃,碧琪毫無顧忌地吃著她的豬排蓋飯,一點也沒有因為管仲維在場而故作淑女,等到她想起要留點「名聲」給人探聽時她的豬排蓋飯已經快吃光了。
她端起酸梅汁輕輕啜飲,從睫毛下偷偷打量他的反應。那雙犀利無比的眼睛此刻正充滿笑意地看著她。
「幹麼?有什麼好看的?」碧琪好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不是故意要說得這麼沖,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對上那雙眸子,她的嘴巴就像不是她的一般亂放矢。
「沒什麼,你還在為我昨天說的話生氣嗎?」
碧琪咬咬唇,硬是將到嘴的那句「我哪敢啊!」給收回來,只短短地道:「沒有。」
後來她自己再想想,真正傷她的人並不是他。他昨晚說的話確實有道理,只是當時她已被人刺傷,心正汨汨地流著血,使得他的那番話就像撒在傷口上的鹽一樣。在經過一夜無眠的思考之後,她瞭解他當時並無惡意,只是單純的抒發己見罷了,她實在不該將氣出在他身上。
「我昨天的態度傷到你了嗎?」管仲維雙眼直瞅著她,目光誠懇。看得碧琪忐忑不安。「我原本是想安慰你的,沒想到卻弄巧成拙。」
原來他是想安慰她,而她卻誤解,並且冷淡以對,真是「好心被雷親」。碧琪有點尷尬地撥撥劉海,聳聳肩道:「沒關係……反正……已經不重要了。」
她別別嘴唇、看看四周,這時她的手機響起,她匆匆接起電話。母親大人又來提醒她記得下下星期五早點下班,去美容院洗個頭再去。
碧琪在心底直翻白眼,但只能低聲地對手機咆哮:「媽!我沒有那個美國時間洗頭,我能趕過去就不錯了,誰教你要跟人家約禮拜五,我根本沒空。」
話筒那端再度傳來母親的「哭調仔」,碧琪深呼吸後,聲音變得比較平緩。「好好好,我知道了,總之相親那天我會完美地出現在你們面前,這總可以了吧?」
母親得到保證後,滿意地掛了電話。碧琪關上手機,有點尷尬地看看管仲維。「抱歉!」
「你要去相親!」他停下筷子,揚眉問。
「是啊!我媽怕我老了沒人要。她覺得女人最重要的還是有個歸宿,其他像什麼事業啊、理想啊,在她看來都不如一張結婚證書來得有保障。」
「那你呢?你也這麼想嗎?」
「我?」碧琪沈默地靠著椅背,想了想,說:「我不知道。當初會進這家公司是因為一份暫時的職缺,沒想到一做,便做了五年,好幾次想換工作,卻總是一拖再拖。然後莫名其妙的,我居然成了主管,這是我連想都沒想過的。我媽當初以為我是進來找老公的,沒想到老公沒找到,竟讓我成了女強人。她怕我再專心於工作會延誤了大好青春。於是就主動幫我安排相親。」
她笑著說完。本以為他也會回以一笑,可是管仲維卻面色凝重,彷彿她剛剛說了什麼十惡不赦的話。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啊!」
「還是你根本不明白自己要什麼?」
碧琪不明白他究竟在生什麼氣,她一臉「霧煞煞」地看著他。
管仲維義正詞嚴地說:「工作對你而言,難道就只是結婚的跳板嗎?每天只要完成自己的工作,就覺得自己是很勤奮的。計較自己付出了多少、浪費了寶貴的青春在公司上,一旦被指責錯誤、遇到挫折,便拿自己是個女人當藉口,開始想辭職、丟開工作,躲入婚姻裡。
「你究竟有沒有想過,你到底要什麼?」
管仲維的話轟得碧琪無力招架,她的呼吸隨著他的一字一句逐漸急促。
「不是,不是這樣!你懂什麼?你又憑什麼這樣抨擊我?沒錯,我是想結婚、想辭去這個令人活力盡失的工作。但那不代表我不用心、盡力在我的工作上。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已經二十八歲了,身邊的每個人都用關懷的目光看我、問我:為何還不結婚?
「他們暗自揣測論定因為我是個女強人,所以才找不到男人愛。男人若全心投入工作,能換來上司的賞識、同事的欽羨、女人的愛慕,甚至是更好的機會;但女人呢?女人專注在工作上,不但上司會打壓你、同事嘲諷你、女人同情你──因為你是沒人要才會用心工作。最後換來的是『女強人』的封號,這不是一頂皇冠,而是一種標籤!」
碧琪氣喘吁吁地瞪著他,四周瞬間安靜下來。兩人彼此對望著,良久,沒有人再開口說話。
「不好意思,我吃飽了。我還有事忙,失陪了。」碧琪先掉開視線,不等管仲維開口,她背起皮包就起身離開。
管仲維望著她纖細的背影,匆匆地消失在餐廳門口。
該死!他這張笨嘴巴,又把她氣跑了。為什麼他們每次見面,搞到最後都不歡而散呢?
管仲維歎氣,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那個下雨的午後。其實嚴格來說,那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在公司裡他們雖未正武被介紹見面,但管仲維經常在辦公室瞥見她的身影,暗地問過同事,知道她是誰之後,他便時常注意她,可是她卻對他視而不見。
那天在電話亭看到她的那一剎那,便認出了她。但她似乎不認識他,他也就沒點破,直到她忘了送花一事,他才有機會撥電話給她。她在畫展上看到他時那種震驚的表情,可是令他在心底笑翻了天。
不過,現在他卻笑不出來了。
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何每次一見到她就想對她說教!可是當她說要去相親時,他的心著實慌了。
他並不想那麼嚴肅地對她說話,彷彿在教訓她一般,但那些話卻自然而然地從嘴巴溜出,管都管不住。
看來這次誤會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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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你是說你前幾天遇到一個男的,拉你當女朋友做擋箭牌而那個人就是你們公司剛來的總裁特助?!」
話筒那端傳來驚訝叫聲的正是碧琪的表妹兼死黨。由於兩人同年,加上碧琪除了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外,並無其他姊妹,所以從小便和這個表妹走得近,巧的是兩人從國小、國中、高中都是同一所學校,於是感情更加親密。
雖然大學時曉倫考上台北的學校,一個人離鄉背井地在台北唸書,畢業後在那兒工作後,兩人不再像從前那樣形影不離。但碧琪已習慣一有事情,就找曉倫商量、訴苦。對於她的心事、理想和感情,曉倫比她媽瞭解得還多。
今兒個,氣沖沖地撇掉管仲維獨自回到辦公室後,越想越氣的她撇開急需審閱的盤點報表,抄起電話撥給曉倫,好一吐近日來的怨氣。
沒辦法,不發洩一下,她根本無法工作。
「嗯哼!」
「哇鳴──」曉倫大叫一聲,便沒下文。
「你叫『哇嗚』是什麼意思?」碧琪擰著眉問。
「沒什麼,只是這好像連續劇的劇情喔!你知道的,就像什麼花系列之類的。」曉倫解釋,聽起來有些幸災樂禍。
她知道那些連續劇,母親大人正是這類戲劇的忠實觀眾,常一邊看一邊灑眼淚,外加破口大罵兼送一缸口水。
「是嗎?原來那些戲不是憑空杜撰,是真有可能發生的嘍!」
「當然,你沒聽過嗎!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怎樣,有沒有很浪漫的感覺!」
「浪漫?!你看我現在被氣個半死,哪一點浪漫了?」碧琪沒好氣道。
「是嗎?可是聽起來好像男女主角相遇的情節耶!那他長得怎麼樣?有沒有讓你怦然心動的感覺?」曉倫的態度像極了狗仔隊,碧琪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拜託!你的腦子被那些羅曼史污染得太嚴重了。我跟他──是,他長得還算人模人樣,我一見到他也算心跳直飆,汗水直流──不過不是電到,是被氣到不行!」碧琪劈哩啪啦的一陣亂罵。
「好好好!不來電就不來電,你用不著發那麼大火。那麼你真的打算去相親嘍?」
碧琪重重地歎口氣,她拉拉劉海,沒好氣地說:「我媽都約好了,下下星期五上,對方是大嬸婆的鄰居的孫子。」
「呃……祝你好運。」曉倫不知該說什麼,只有寄予無限祝福。
「謝謝!」突然碧琪像是想起什麼。「曉倫,你媽不是也叫你回來相親嗎?你都躲在台北裝死喔!」
「呵!呵!被你發現了,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堅持住在台北?每天被我媽念,我的耳朵還能清靜、還能過多采多姿的單身生活嗎?早不知被她嫁給某個不知名的老實男人,整天煩惱柴米油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