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季可薔
她不語。
「妳是不是認為我應該為了發展小鎮的經濟,答應賣地?」
她揚起頭,藏在墨鏡後的眸教人認不清神色。「聰明人都應該這麼做。」
「那麼做,真是聰明的嗎?」他若有所思地問。
她一愣。好半晌,方定了定神,以律師的口吻回答:「只要你肯考慮,條件都好商量。或者你嫌價碼不夠高?如果是這樣,我願意向雙城的吳先生轉達……」
「不是價錢的問題。」他抬起手,「對我來說,那從來不是考慮的重點。」
「那你的條件是什麼?只要你提出來,我們願意以最高的誠意來與你協商。」
「真的嗎?」他望她,星眸驀地點亮,與陽光相互輝映,更顯燦爛無倫。
她微微蹙眉,「當然。」奇怪,為什麼她有中了某種圈套的感覺?
「好,只要肯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考慮賣地。」
她瞇眸,「什麼條件?」
「跟我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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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求跟妳約會?」電話裡傳來低沉的男聲,語調微微戲謔。
莫語涵攢起眉,「你聽起來似乎很幸災樂禍,凌非塵。」
「有嗎?」他輕輕一笑。
莫語涵氣結。從不輕易微笑的男人竟然笑出聲來了,還敢說沒有?
「你聽著,我不一定要答應他。」她高聲宣稱。
「為什麼不?」凌非塵不解,「妳怕他對妳做什麼嗎?」頓了頓,「放心吧,我瞭解溫泉,他不是那種人。」
「這還要你說?」她冷哼,「我知道他是哪種人。」
「哦?」凌非塵微微揚高嗓音,「原來妳這麼瞭解他?」
她一窒。
「我想你們之前就認識了吧?否則他應該不會提出這種條件。」
她咬唇不語。
彷彿察覺她心情不善,凌非塵放柔了聲調,「妳就答應他吧,語涵。就這個週末而已,妳就當度假何妨?」
「……我想回台北。」
「何必急在這一、兩天?」
「我想回去!」她拉高聲調。
凌非塵沉默不語。半晌,又是輕輕一笑,「怎麼?妳怕他?」
「我……幹嘛怕他?」她繃緊身子,「我只是不想拿自己來當談判籌碼。」
「律師本來就是盡一切所能達成委託人的任務。」他若有暗示。
莫語涵深吸一口氣。「你是建議我以美色引誘溫泉?」
「妳說呢?」他不答反問。
「他不會吃這一套。」她嗓音清冷。
「如果不吃的話,就不會提出這種要求了。」凌非塵似笑非笑,「看來妳對他是有一定影響力。語涵,妳不想試試嗎?」
「試什麼?」
「試妳在他心中有多少份量。」
她一震。在聽著電話另一端男人半真半假的建議時,竟有股奇異的顫慄忽地竄過骨髓。
「……你到底知道些什麼?」為什麼她覺得自己的過去和溫泉的一切,這個男人都瞭若指掌?
「我什麼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凌非塵淡淡地說,「除了關於這件案子的一切。」
「是嗎?」她捏緊手機,半信半疑。
「妳現在在哪裡?」他忽問。
「我?」她臉一燙,驀地覺得尷尬,「我……還在旅館。本來一早就要去機場的,可是——」
「可是妳忍不住要考慮。」凌非塵生動接口,「看來妳早就下定決心了,語涵。不用我勸,妳也打算答應他的條件吧。」
「我——」她語窒,好一會兒,才不情願地開口,「我只是覺得既然答應你要幫忙,就不能無功而返。」
「謝謝。」
「你也懂得道謝?」她忍不住譏誚。
「我知道這回妳很委屈。」他靜靜響應,「不是每個人都能忍受被丟雞蛋的。我答應妳,下禮拜一開完庭馬上趕過去。」
「最好是這樣。」說著,她就要切斷手機。
「等等!語涵。」他突如其來的呼喚止住她。
「還有什麼事?」
「妳——」
「我怎樣?」她揚眉,奇怪他難得的猶豫。
他沒立刻回答,彷彿在掙扎些什麼。良久,才低低開口:「妳這兩天……見到喬羽睫了嗎?」
「喬羽睫?」她一愣,「哦,你是指喬小姐啊。當然見到了啊,怎樣?」
「她……好嗎?」
「很好啊,待人挺和善的。」
他忽地沉寂,唯聞稍嫌粗重的氣息聲。
她恍然,「哦,我明白了。喬小姐是你的舊情人吧?非塵。」這聲輕喚叫得嬌膩調皮,隱含逗弄意味。
他噴出不悅的鼻息。
「好吧,既然你這麼關心她的話,我會記得幫你打聽一下她的近況,尤其是——」她惡作劇地一頓,「她究竟結婚了沒?」
「莫語涵!」他銳斥,「我跟她之間不是妳想像的那種關係。」
「啊?不是情人,那是什麼關係?」她假作訝異,「或者她是你從小仰慕暗戀的對象?」不負責任地猜測,「不過像你這種陰沉的男人也懂得暗戀女生,很難想像呢。」
響應她的是一聲冷哼。莫語涵不禁微笑,完全可以想像凌非塵此刻臉上陰暗鐵青的神色——這個驕傲的男人,一定很不習慣自己的把柄落人他人手中吧?
就和她一樣。念及此,櫻唇忽地一抿,斂去笑意。
「說真的,你跟她之間到底怎麼回事?」強自收東不受歡迎的思緒,她低問。
「……我想她恨我。」
恨?!這麼強烈的字眼出自如此淡漠的男人之口,真令人不可思議。她感到更好奇了,可也聰明地不再繼續追問。惹怒一頭沉睡中的暴龍,並沒任何好處。
於是,她掛斷了電話,並在瞪視手機屏幕片刻後,按下一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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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應了他的條件。
結束通話後,有半晌,溫泉只是顫著手握住手機,心神不寧地瞪視桌上一杯冒著熱氣的鳥龍茶。直到一聲清柔的聲嗓拂過他耳畔——
「是她打來的嗎?」
「嗯。」他點頭,回望喬羽睫的臉龐刷上淡淡迷惘。
那樣的迷惘震動了她,沉寂數秒,「她答應了嗎?」
「答應了。」
「所以你們真的要約會?」
「嗯。」
喬羽睫啞然。她坐倒沙發,玉手捧著溫熱的茶杯,若有所思地啜飲透著桂花香氣的普洱茶,好一會兒,才不定決心轉向溫泉。
「你真的會考慮賣地嗎?」她深深望他。
「這是我們的交換條件。」他回答,帶著歉意。
「可你……怎能那樣?」她失聲,「當初最反對開發案的人就是你啊,你怎能出爾反爾?」
「我的確很反對這個案子。」他微微苦笑。
「既然如此,你怎能提出這樣的交換條什?或者你只是隨口說說的?你其實並沒認真要重新考慮?」
他斂眸,不語。
「你怎能這樣做?」喬羽睫瞪視他,神情寫滿失望,「這樣做不僅欺騙了人家的感情,也會讓鎮上的人誤會你。尤其是張伯,他一直那麼信任你,要是知道你跟莫小姐約會,不知道會怎麼想呢。」
「……」
「你究竟在想什麼?溫泉,解釋清楚啊!」
「我只是……在賭。」
「賭?」她一愣,「賭什麼?」
「賭失去的東西是不是還有可能要回來。」他嗓音低啞,湛眸掠過一抹類似痛楚的暗影。
她呆了,從不曾在好友臉上見過如此陰暗晦澀的神情。他總是開朗、總是活潑,笑容燦爛得宛如陽光,被鎮上許多人比喻為「陽光之子」。
一直以來,他都是元氣充沛、神采奕奕,只除了多年前那個煩擾的、混亂的、令人想忘卻又忘不了的夏季……
喬羽睫驀地收凜神智。她靜靜睇他,好一會兒,試探性地問:「你很喜歡莫小姐吧?溫泉。」
他臉色一白。
她懂了。「原來如此。」菱唇,牽起一絲半無奈的笑痕。
「對不起,羽睫,我知道我很自私,也知道這樣會造成張伯他們誤會——可我,必須賭一賭。」他閉了閉眸。
「我知道。」
「我不會賣地的,也不是存心要耍弄她,我只是——」
「你只是想找回失去的東西而已。」她低低接口,凝望他的眸蘊著瞭解。
他微微扯唇,自嘲地。
「既然你決定這麼做,我也不阻止你,只是有句話想提醒你,」
「什麼?」
「失去的東西想找回是很難很難的。」她柔聲道,「我不希望你在這過程中,反而傷了自己。」
「我不會的。」他保證,急促的語氣與其說在說服她,更像說服自己。
喬羽睫悄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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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帶她來這裡——深山、森林、瀑布,以及瀑布前一方尚稱寬敞的草地。
這裡,曾是她年少時初次體驗露營滋味的地方,她曾與他並肩躺在這片草地賞月、觀星;她曾得到無上快樂的地方,卻也不願再度光臨的地方。
「為什麼來這裡?」她冷著嗓音質問。
他微微一笑,還來不及回答,一陣笑語喧嚷便直逼兩人耳膜,跟著,一群頭戴紅藍兩色頭盔、身穿運動夾克的孩子,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臉上都帶著極度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