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季可薔
?可他……有什麼資格後悔?就像他自己說的,死去的東西就是死去了,追悔也只是枉然。他沒資格說後悔!
她緊緊握拳,容色陰晴不定。思緒正迷惘間,他忽地開口問——
「要不要吃?」
她一愣,「什麼?」
「這個。」他抬起手,摘下一顆芭樂遞給她,「很好吃的,試試。」早眸含笑。
她瞳光陰沉,緩緩接過後,瞪著在陽光下格外瑩亮的果實,一語不發。
「怎麼?不敢吃嗎?」
沒錯,她才不吃這種隨手摘下來的水果呢。莫語涵忖道。
「放心吧,這芭樂沒灑農藥,純粹天然的。而且我剛剛才摘下來,也不可能下毒。」
她瞪他一眼,依然一動不動。
「好吧,那我先吃一口。」他聳聳肩,無奈地接過她握在手中的水果,咬了一口,清脆響亮。「看,沒毒吧。」他比了個「我完全沒事」的手勢。
他嘲笑她?她收攏秀眉,憤然展臂搶回芭樂,「我才不是怕毒。」
「我知道,妳是怕髒吧。」他瞭然地接口,似笑非笑,「妳在台北一定沒吃過直接摘下來的水果,在超市買了標榜生機種植的水果回去後,說不定還要洗上好幾遍,泡過鹽水才敢吃。」
「是……是又怎樣?」遭他猜中心思,她不禁有些狼狽。
「你們都市人哦。」他搖搖頭,半戲謔地朝她眨眨眼。
芳心,在不意間輕輕搖晃。
記得多年前,他似乎也曾如此嘲弄過她,而她,也曾不服氣地回駁……
「你們鄉下人哦。」嘴唇,像擁有自由意志,在她未及深思下便主動吐露。
他忽地笑了,笑聲爽朗,瞬間在空氣中迴盪,應和著溪水淙淙,一下子迷亂了她的神智。
心跳若擂鼓,又重又急,直逼耳畔。她刷紅了臉,忽地個敢看他,蹲下身,在清澈的溪流裡洗了洗手上的芭樂,然後咬了一口,聲響清脆,入口滋味新鮮甘甜。
「好吃嗎?」他問,帶點嘲謔的語氣。
的確好吃。可她卻不甘在他面前承認。聳了聳肩,逕白在溪畔坐下,凝睇眼前清澄透徹的水流。
他跟著坐下,星眸一轉,很好奇地望著她,「為什麼用水洗過妳就敢吃了?」
「為什麼不敢?」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
「不怕水髒嗎?」
「這水很乾淨啊。」
「只是看起來。」他慢條斯理地說,「人的肉眼是看不到水中有多少微生物的。」
她脊背一僵。
「而且我們鎮裡的孩子都很喜歡玩水,經常玩得一身泥巴,脫光了身子就往水裡跳。」
她咀嚼的動作一頓。
「妳居然敢用這樣的水洗水果,了不起。」
她玉手驀地摀上唇,接住猛然自唇腔退出的食物。
「我真佩眼妳啊。」
「你欠揍!」再也受不了他有意的作弄,她揚起吃了一半的芭樂,連同吐出來的穢物,重重擲向他。
他冷不防中了暗算,連忙跳起,「喂!妳偷襲我?」
「偷襲你怎樣?不行嗎?」她高傲地抬起下頷。
「當然不行!妳……」
「閉嘴!」她不許他再多話,雙手捧起水,狠狠潑向他。
他措手不及,呆愣原地。
狼狽不堪的模樣似乎取悅了她,揚聲朗笑後,跟著又是一束清水射向他。
「嘿——」他拉長聲調抗議。
她不理,繼續以水潑他。
「好啊,來就來,誰怕誰?」眼見自己一臉一身儘是水滴,溫泉不甘心,索性也蹲下身,與莫語涵打起水仗。
兩人你來我往,很快便衣衫盡濕。
「喂!你做什麼?我才剛洗好澡耶。」莫語涵銳聲一斥,展袖抹了抹遇水侵襲而變得冷澀的眸。
「怎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溫泉笑嘻嘻地再奉送她一柱清水。「我只是禮尚往來啊。」
「你可惡!」
她跺了跺腳,上前意欲踢他一記,他靈敏地躲開,她卻一個重心不穩,步履一晃,身子往後仰倒——
「小心!」溫泉急喊,展臂想拉她,卻已經來不及了。
「啊——」
隨著一聲驚喊,莫語涵窈窕的身子跟著栽入水裡,膝蓋撞上了一塊尖銳的溪石,好不疼痛。
「怎麼樣?妳沒事吧?」溫泉急急下水,扶起摔得淒慘的她。
「痛、痛、痛——」突來的拉扯令她膝蓋和踝關節一陣劇烈疼痛,她一咬牙,「你別碰我!」用力推開他。
「妳受傷了嗎?哪裡痛?」見她咬牙忍痛的模樣,他臉色也跟著蒼白起來。
「不關你的事,走開啦!」她煩躁地揮手,傷口襲來的疼痛教她禁下住眼眶一紅。都是他的錯,害她跌下水了。
「語涵,讓我看看,究竟是哪裡……」
「我要你走開沒聽到嗎?」她銳斥,憤懣與委屈同時攀上心頭。為什麼這麼多年後他還要繼續招惹她?她明明不想再與他有所牽扯了啊!
「都是你害的啦!可惡!可惡!」她不由分說地重搥他肩膀一記又一記,如夏季落雷不停劈下。
他沒閃避,任由她宣洩心中的不滿,直到她因疲憊緩下了動作,他才握住她雙手。
「是擦傷嗎?還是扭傷了?」他柔聲問,凝望她的眼眸同樣溫柔似水,「到底是哪裡?」
她怔怔地望他。
「能站起來嗎?」他繼續問,一面抬起手,替她撥去頰畔濕透的發綹。
溫柔的動作教她沒來由地心酸,驀地別過頭。
「我幫妳看看好嗎?」
「別、別看了。」她斂下眸,語調輕緩,不似之前尖刻銳利,「只是撞傷了膝蓋。」
「這裡嗎?」他蹲下身,稍稍推開濕貼在她膝蓋處的裙襬,凝目審視。
原本圓潤白皙的膝頭此刻一片淤紅青紫,還細細劃了幾道白色凹痕,雖不見血,但那斑駁交錯的印記也夠嚇人了。
他眉頭一蹙,胃部如遭重擊,一陣悶疼。
「我沒……沒事。」她深呼吸,強迫自己站起身子,「我……」
「別動!」他阻止她的妄動,定住她身子,然後展臂將她整個人抱起。
「你幹嘛?」她嚇了一跳。
「抱妳回我家。」
「可是……」
「妳受傷了,別勉強自己。」明白她要說什麼,他搶先一步堵住話。
「我才不要你……」
「聽話,讓我抱妳回去。」他低頭望她,深眸溫煦。
她呼吸一凝,說不出話來。他為什麼要這樣看她?那溫柔和煦又帶點淡淡無奈的眼神,就好像當她是長不大的小女孩一般,需要軟言呵護。
從來沒有人這麼看她。從小到大,沒人用這種溫柔的眼神看她,包括一手拉拔她長大的母親。他看她的模樣,彷彿能夠包容她所有的尖刻與任性。
她陡地將螓首埋入他頸間,不敢迎視那令她心慌意亂的眸光。可沒想到,濕潤的鼻間反而嗅到一股獨特的男人味道——
夾雜著泥土與青草的氣味,清新又性感的味道。這就是……他的味道。
她有些恍惚,忽地想起久遠以前,她也曾這樣依偎在他身畔,嗅著他的味道。
那時候的她,還以為男孩子身上都該蘊著這樣的青草味,直到後來接觸的男人多了,才恍然領悟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這樣清新的味道。
有些男人身上只有濃得散不開的煙味、酒味,有的,更全身上下帶著一股在花國酒鄉沾上的脂粉味。
如果味道也能代表一個人的氣質,那麼她相信,他的氣質是相當相當不錯的——雖然他只是一所鄉下小學的教師,雖然他的事業成就,遠遠比不上她在職場上認識的那些社會菁英。雖然,他是她立誓要一輩子遠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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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了嗎?」
針對她受傷的膝蓋進行好一陣子熱敷與按摩,確定淤血處已逐漸散開,他才抬起頭,望向她蒼白的容顏。
她默默點頭。
「接下來是踝關節。我幫妳推拿,會有點痛,忍耐一下。」說著,他伸手捧起她微微扭傷的玉足。
眼見自己纖細的足踝?在他厚實的大掌上,她忽地有些尷尬,臉頰一燙。「不、不用了。」急急收回足踝。
「怕痛嗎?」他誤會了她的驚慌,「別怕,我從小就愛運動,對付這些跌打損傷之類的最拿手了,不會很痛的,妳相信我。」
「我……不是這意思。」她咬住下唇。
他不解地望她,「那妳怕什麼?」
「我——」她僵住身子,對自己突如其來的羞怯又氣又急,忽地一咬牙,「算了,隨便你吧。」
「不會怎麼樣的。」他先是柔聲安慰,這才再度捧起她瑩膩的足踝。
他垂下頭,專注地為她療傷,推、拉、揉、捏,雖然小心翼翼地拿捏力道,她卻仍感到微微疼痛。忽地,他握住她腳踝,用力一拉一推——
「啊!」她禁不住痛呼,狠狠瞪他一眼,「你幹什麼啦?」
「怎麼樣?是不是好多了?」他微笑望她。
她一愣,輕輕動了動足踝,果然發現己能順暢轉動,明眸不可思議地圓睜,「你怎麼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