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李葳
「等等。」
一揚手,她召來身旁的婢女,吩咐道:「把那個拿過來。」
瀚海在心中叫了聲糟,他已經猜到她想做什麼了。
「這,賞給你吃。」緋姬不懷好意地笑道。
婢女端上一隻小木盒,盒蓋已被開啟,裡面裝著粒粒紅橙橙的丹藥,大小約莫一小節指。
終於也輪到他了嗎?看樣子,這次如果不殺了金彌天,往後自己也將滅絕在這「幻妖」的藥力下,不是變成她身邊那堆為求一顆丹藥,不惜人格盡失的蠢狗,就是走上自盡一途的可悲人。
然而生性多疑、從不信賴他人的緋姬,不看他把藥吞下,必是不會放他離開的。
瀚海曉得自己別無選擇。
「謝娘娘賞賜。」他拿起木盒,豪氣干雲地就要往口中倒下。
「噯,你要是一口氣把它給吃了,可撐不到金彌天到訪呢!」豎起一指,她愉快地說:「一顆就好。每日最多只能服食一顆仙丹,便能永保你的氣力豐沛,神清氣爽宛如神助。不必擔心,這次任務你辦得好,仙丹也會源源不絕地送到你府上,絕不會有斷糧的一日。」
終究,她還是只能以這種方式,控制他人吧?瀚海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悲,可是受她控制的人……又豈是「可悲」一字就能帶過的呢???
「哎,妳別亂動啊!」
強把無月壓在椅子上,況賢堆著滿笑的臉,就像惡作劇中的孩童,得意極了。
「真的不必勞動賢哥替我修發,我這樣就行了。」
無月哪能不掙扎啊?不是她不信任況賢持小刀的手會抖,也不是她擔心自己會被削去半邊耳朵,實在是她無法想像他會把自己的發修成什麼德行。狗啃的也沒關係,她就是不想頂著什麼怪花樣的頭走在路上。
「妳怎麼如此不信任賢哥哥我的美感呢?」嘖嘖地搖著頭,況賢左端詳、右顧盼。「好,我就替妳修個合適妳美艷絕倫之花容月貌之——」
「修齊就好!」慌忙制止他長串的形容,再繼續說下去,她不知自己明天是否有「發」見人了。
「那多無趣。」況賢一哂。
「我就愛無趣、就喜歡無趣,我最最欣賞的就是無趣!」無月死命保證。
「噯,好吧,既然妳這麼說……」聳聳肩,況賢撩起她的發尾,開始用小刀在尾端剪齊。「這麼漂亮的髮絲,為什麼會突然把它剪短了呢?髮膚受之父母,損傷它是不孝大罪,妳又不是要出家去當尼姑,幹麼做這種事?」
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無月一時啞口無言。
「是有什麼格外需要妳下決心的事,所以非得用這樣激烈的手段來提醒自己呢?」況賢沒錯過時機,以溫柔的口吻再補上。
……無論是大事小事,都逃不過賢哥的眼呢!」靜靜地,無月微笑地垂下視線,望著自己絞在一起的手指。
喇喇地削齊手上的髮絲,況賢嗅出幾許煩惱的味道。「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和我商量看看?就算幫不上什麼忙,我想光是說出來就可以紆解自己心中的鬱悶,很有用的。」
「爺兒常說賢哥是刀子口、豆腐心,還真是一點兒都沒有錯。」
「咳,誰稀罕他說?況且他錯了,爺兒只配人使用刀子口,根本不能對他軟心腸,要不然爺兒是只想待在溫柔鄉,勝過衝鋒陷陣去打仗的。」
「至少爺兒信任賢哥啊!凡事都由賢哥作主,再百般不願,此次還不是首肯進京?我覺得爺兒不像你們口中常說的膽小。真正膽小的人,是不會抗爭的,多半是隨波逐流,順從朝廷的意思。」
「……爺兒有妳們這些紅粉知己幫襯,該說是他特別得女人緣呢?還是他天生和雄性不對盤,專門招蜂引蝶的?」
「賢哥,你明明不討厭爺兒,為什麼老要罵他呢?」
停下手,況賢故意盯著她說:「妳以為這招聲東擊西就可以引開話題嗎?傻阿月,我可沒那麼好拐。快點把妳的心事從頭招來,要不,我可不會讓煩惱在身的人上戰場去喔!」
無月歎息著。「也不是什麼大煩惱,只是……我差點忘記自己的使命,所以想剪短了發,戒掉那些女子的三千煩惱絲。」
「但妳本來就是姑娘家,有姑娘家的煩惱是很正常的。」
「不。」講了一遍不夠,無月連聲說了好幾次不,激動地握著拳說:「我不再是姑娘家的韓無月,我要做斬妖客的韓無月,我不需要擁有女人心的那個我,我只需要擁有復仇心的那個我。」
況賢蹲了下來,握住她的拳頭,一邊舉起手替她擦拭著眼角說:「傻瓜,妳已經是斬妖客了,沒必要扼殺自己的天性,也一樣是斬妖客。為什麼要如此抗拒自己的天性呢?」
無月默默地咬著唇,任憑豆大的淚珠掉下。她痛恨自己又哭了,偏又管不住自己眼中氾濫的水氣。
況賢不厭其煩地為她擦著臉頰。「我知道以前我要妳不許再哭哭啼啼,那是因為剛到金華城的妳,哭得眼睛都腫了,我擔心還沒練武,妳就先把眼睛哭壞了。但這並不是要妳捨棄身為女人的自己啊?夥伴中也有其它的姑娘不是嗎?她們一樣裝扮、塗抹胭脂、喜歡花枝招展,也沒啥不好啊!只要在戰場上能勇敢殺敵,誰敢說女子是誤事禍水呢?倘使妳是介意我從前說過的話,才這麼做的話,我要向妳道歉了。」
「不……是……賢哥的錯。」她哽咽著,不知該如何表達才正確。
拍撫著她的背,況賢微笑地說:「沒關係,我知道自己嘴巴壞,是我不好吶?」
「不是的、不是的!」這下子換成無月搶著道歉了。「真的和賢哥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才是不好的那一個。我是個不遵守諾言、不守婦道、不忠不貞的壞女人!所以我才想捨棄自己女人的一面。」
說出口後,無月「啊」地輕呼一聲,羞愧地紅著臉說:「賢哥現在知道了,我是自作自受的,你要厭惡我也沒關係,可是請不要趕我離開你們。」
「阿月,妳冷靜點。」
顯然她已經失去對自己的自信,才會情緒如此起伏不定。況賢不曉得是什麼事造成她這樣的變化,但是他猜得出來應該與「男人」有關。哪個該死的傢伙玩弄了她,害得阿月如此痛苦?身為好夥伴、甚至是好師徒的關係,他很想揪出那傢伙痛揍一頓!
「沒有人可以指責妳不守婦道或不忠貞,我認為人生在世最要忠於自己,除此之外的對象……隨便怎麼樣都行。難道,妳以為替舊情人守著身,是理所當然的嗎?我認為這種想法真是離譜至極。妳還活著,並不是陪葬在他身邊,為什麼不能追求另一段幸一幅呢?」
愣愣的,無月從沒想過。
我還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嗎?
我還活著,所以再去喜歡上其它人是理所當然的嗎?
可是,這樣不等於是背叛了阿莫嗎?他在天之靈會怎麼想呢?一定會很生氣吧!
還是說……
「那些說要替另一半守寡守鰥的人,也許有一些是真的無法再去愛上其它人,因為他們的愛與緣分,就只在一人身上。可是我想更多數的,甚至妳也一樣,無月,你們都只是害怕再次失去,所以緊捉住一個好借口,阻止出口己再傷心一次而已,這樣難道就是對往者的愛?對往者的忠貞?妳怎麼知道阿莫希望見到這樣的妳呢?對自己坦白點,阿月。」
阿莫的希望……
他走得那麼倉促,根本沒有機會說出他最後的……
無月忽地想起,有一回阿莫曾經說:我啊,只要是阿月會覺得快樂的事,我也一樣會很快樂喔!因為我是個不懂欣賞的人,我看不出天有多藍、水有多綠,每次都是阿月跟我形容,我才曉得原來天很藍、水很綠。妳是我的眼、我的鼻、我的耳、我的心。阿月妳一定要快樂,這樣我才會快樂。」
我的快樂是什麼呢?
阿莫,你告訴我,你現在是和我一樣的心情嗎?
我還可以在你離去之後,繼續保持快樂嗎?我還可以笑、可以哭、可以生氣、可以去愛嗎?
無月搖著頭。「賢哥,我們別再討論下去了,我頭好痛喔!」
「好吧,我不想勉強妳,可是妳也不要勉強自己。凡事順其自然,該來的躲不掉,如果真的愛上了,還勉強自己不去愛,也是種對自己的背叛。對了,下次要是有哪一個男人害妳又哭、又傷心,通知我一聲,我去替妳討回公道。」況賢義氣凜然地說。
破涕微笑,她目送他離開。
愛,真的是件好難的事。
它捉摸不定、它無形無體、它來去自如,輕易地就佔領了妳的心,然而,誰也沒有把握該怎麼做才能保留它。
自己與岑瀚海,已經結束了(或許也沒開始過)。
往後,她會認真去思考,什麼是屬於她的快樂,並且像況賢所提的,在尋找忠實於自己的心意之際,不忘記坦率地面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