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李葳
王兆捉起桌上那堆高的一張張紙簽,最上頭的一張以草書寫著:今至開封,明日必上門討借玉麒麒。
「你看,上面說他們明天就要來了。」
「不會的,相公。放寬心,不會有事的。」王夫人只得說。
王兆心亂如麻,哪聽得進這些勸言。「不要說了,你回去睡吧,這兒沒有你們女人家的事。」
卻聽得頂上傳來兩聲渾厚笑聲,不似嘲笑倒像是開玩笑的笑,王兆迅速的站起,神色驚慌的抬頭看著屋頂上,能夠踩在磚瓦屋頂卻不發出半點聲音——該不是那些小偷已經來了。「是哪個人,來人呀!快來……」
「王兄切莫緊張,來者是友非敵。」一聲雄厚紮實,沉穩中帶著威嚴的聲音,透過瓦牆傳送進來,「不需大呼小叫。」
這聲音……王兆心思才動,兩條黑影已自敞開的窗外竄進書閣,連半絲風吹草動都沒有,就連窗格旁的一盆蘭花都沒有晃動的現象。來人身手之高由此可見一斑。
「王爺,原來是您。」王兆待燈晃明瞭來人,一雙小眼張得奇大,激動得連口水都不及吞下,雙腿一屈說:「小的有失遠迎,該死該死。」
「不必多禮,起來吧!」
王夫人看見相公突然間必恭必敬的拜倒在竄進來的兩人前,心下已是一驚。聽得相公口口聲聲的王爺,更是不住懷疑,這兩位不速之客年歲都不大,高大威猛的形體,哪裡有半分王公貴族的嬌貴息氣,其中那位伸手攙起相公的,容貌英武,眉宇間儼然有股過人的氣概,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不見半分情緒,教人覺得既是神秘又是可怕。
此刻那位英武的男子正轉身看向她自己,王夫人年雖已過四十,然而看見這般難得一見的俊帥兒郎,四目稍一相接,不覺老臉微紅些許的害羞起來。
「這位必是王大哥的深情摯愛的紅粉知己,王夫人了吧?」這男子一開口,聲音溫文沉厚,自持內斂。
當下,王夫人先前的疑惑已全然消失,世上只有一位王爺有如此這般身手能吻合眼前這名英雄了得的男子形象。那正是年輕英武,少年得志,行事又以老成持重、處事穩若泰山,而聞名於天下的濟南王爺司徒燁,年才過三十已屢屢立下大功,到目前為止已得封地萬里,賞賜無數。聽說就連當今聖上對於這位王爺所說的話,都十分器重而且仰賴。
過去曾聽王兆相公說,他能有今日也全仰仗濟南王爺之助。當時王夫人心中就想,不知能否有這榮幸會一會傳奇的濟南王爺,不料今日竟得如願。
「妾身這廂見過王爺。」王夫人徐徐彎下身,福了一福。「想不到濟南王爺百忙中竟有空來到開封府一遊,久仰王爺年少英雄,今日一見果真不假。」
「嫂子真會說話。」他微微一笑,眼中並無得意神色,只是淡漠的說:「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拘泥禮節。我稱呼你一聲嫂子,你喊我一聲燁弟……」
「不、不,那怎麼使得。」王兆話沒聽完已經搖著手說:「王爺現在的身份今非昔比了,怎麼可以這麼稱呼呢?」
「我這趟輕裝簡從下河南,不想勞師動眾。王大哥硬要稱我為王爺,豈不是明白告訴人家,我是個游手好閒整天無聊沒事做的懶王爺,才有空閒在大江南北東晃西逛的。」
「小的豈敢。」王兆忙說:「那我們該怎麼稱呼王爺呢?小弟這二字絕對使不得。不如……」
「喊我們大哥為司徒公子吧。」跟在一旁書僮打扮的少年郎,逕自笑開爽朗粗獷的臉,一口白牙閃閃,「這樣誰也不必擔心失禮不失禮。」
王兆這才注意到王爺身邊這位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同樣高大的身形、剽悍的身軀,只不過臉上比沉穩內斂的司徒王爺,多了分未脫的野氣與稚態。像是隨時都要與人較量的模樣。
「這位又是?」王兆疑問的拱拱手。
「小弟見過王兆王大哥。過去王大哥在爹的營下曾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是我們司徒家的好兄弟。」司徒燁介紹說:「王大哥,這是我家中排行最小的三弟,你忘了嗎?過去你曾見過幾面的,司徒宛。」
「啊,宛公子。」王兆又一個低頭,「我真是眼拙了,沒想到當年襁褓中的小公子,已經長這麼大了。司徒老爺若是地下有知,一定甚感欣慰。」
「王大哥,看你這麼文縐縐的說話,你以前真的是我爹爹營下那持大刀衝前鋒的軍士嗎?」司徒宛還是笑說。
「這、這……」王兆心想,兄弟兩人真是天壤地別,一個宛如天上飛龍,待人行事神秘不可測,而弟弟就像地上的猛虎,一不小心就會讓他那副利牙咬噬殆盡。「小人的確是……」
司徒燁搖頭一笑,嚴肅的面容多了分溫暖,「王大哥,這小鬼和你鬧著玩的,不必理會他。他生性皮些,喜歡笑鬧。」
「喔?是是。」一想起自己這麼說,豈不對司徒三公子有點不敬,又忙搖頭說:「不敢,不敢。」心中暗道,先前屋頂上恐怕也讓三公子笑話了。接著他抬起頭說:「王爺這趟來到河南是為了……?」
司徒宛突然從鼻孔內噴出好大口氣兒,「哼,還不是為那個忘恩負義的狗皇——」
「三弟。」冷地一聲輕喝,司徒燁凍臉結霜的看了他一眼。「不許你胡言。」不滿的司徒宛撇開了臉,回以憤怒但壓抑的「哼」聲。
「沒什麼,我這趟主要是往應天府去面見皇上。」司徒燁緩緩臉色,告訴王兆說:「途經你這兒,想來探望一下老朋友,卻不料你府內門禁森嚴。本來是可以正式投帖來訪,但夜已深沉又不想驚動諸位。所以使了點不入流的功夫,和令弟兩人做了次樑上真君子,偷闖入府內。」
「啊,讓王爺多費工夫了。」王兆這才明白,「差點把王爺當成竊賊宵小,屬下真是該死。」
「我們行跡本來就可疑,怪不得王大哥。」司徒燁稍一頓,「對了,我方才在屋頂上聽見嫂子與大哥為某件事煩憂,若是有我幫得上忙之處……」
王兆一聽差點沒有下跪痛哭,這不是上天派下來的救星是什麼?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濟南王爺文武雙全,論智謀與機辯,論武功與身手,都是全天下數一數二的能人。他有了這麼一座靠山,就算再厲害的江洋大盜他也不怕。
這麼一想,他不覺雙膝發軟,拱著手連連說:「多謝王爺願意出手相助,多謝王爺。」
司徒王爺毫不擺架的婉言寬慰了他幾句,等聽完王兆神情氣憤的敘述著那班盜匪如何膽大無行,絲毫不把開封府侍衛們擺在眼中,如何投書通報借玉麒鱗的事,一件件說完之後,已經花去了大半時辰。
「哼!這些傢伙要有膽子來,肯定要他們栽在我的手裡頭。」司徒宛首先發難說道。「我生平最恨那些做沒本錢生意的傢伙,見一個我砍他一個,來兩個我殺他一雙。」
一旁的司徒燁只是微微牽動唇角,半點也瞧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麼。「王大哥,那幾張紙簽可否借我觀看一下?」
「當然。」王兆迅速取來紙簽。
司徒燁凝神觀看半刻,若有所思的對著廳外瞇起一眼微微笑道:「好筆法,好字。」
「唉呀,大哥,又不是叫你看這篇字漂亮不漂亮。我就不信那些盜賊能寫出什麼好字來?」司徒宛大聲嚷著。
王兆心中只覺好笑,司徒三公子的確還不夠成熟穩重。遇事急公好義本是好事,但凡事莽莽撞撞,只怕成事不足敗事……余矣。唉,足以證明三公子還是差了王爺那麼幾年的修行與歷練。
司徒燁也不對小弟說甚麼,他折收起紙簽交還給王兆,和顏說道:「放心吧,憑我與王大哥這麼多年的交情,玉麒麟絕不會弄丟的。」
「憑濟南王爺這幾句話,王某就像吃了定心丸,再也不擔心了。哈!哈!」好不容易能寬慰的王兆,開懷大笑了數聲。
「那還用說嗎?不用我大哥出馬,我拍胸脯給你保證便是。如果這玉麒鱗弄丟了,我司徒宛三個字就倒過來念。」
沒想到這句話剛落定,屋外就響起一陣嘻嘻笑笑之聲,「喂,不奇姊,宛徒司這名字可好聽得緊了,人若念得快一點就叫萬徒死、萬徒死,我喜歡。」竟是軟軟甜甜的女兒聲。
「萬徒死,豈不是說千萬的徒子徒孫都該死,哇塞,這人詛咒自己也就算了,幹嘛連自己的徒子徒孫都牽扯下去罵呢?不怪姊,你說這人是不是太蠢了一點。」另一個年輕幼嫩的聲音又道。
「說夠了,人家又蠢又笨喜歡糟蹋自己子孫又關你們兩個小妹啥事。」殿後的女聲最是清脆好聽,甜中帶柔,柔而不膩。直透人體五臟內腑而來,若用這聲音去唱歌,想必有如黃鶯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