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李樵

    「她已經有一條狗、三隻貓，現在再加上一匹馬，下次是不是得送她一座動物園？」

    想起雷逸夫當時的表情，夏儂忍不住笑開臉。

    「可是，我不會騎耶。」可琪擔心地說。

    「這沒問題，你爸爸說他會負責教你騎馬。」

    「真的嗎？爸爸。」

    可琪簡直不敢相信，她眨眨眼，又眨眨眼。爸爸不但沒有責怪她與梅叔叔出去玩；還送了她一匹馬，他還要教她騎馬耶！哇，她幸福得快飛上星空了！

    「喔，爸爸，謝謝你，。她抱住雷逸夫的脖子，飛快地親吻他的臉頰。「我一定會好好愛惜這個禮物！」她看著他，眼睛滿富情感與崇拜。

    雷逸夫幾乎無法承受，除了小時候抱過可琪外，他還沒這麼跟可琪親近過。

    「嗯咳！」他不自然地清清喉嚨，耳邊可以聽到夏儂嘲謔的笑聲。「已經很晚了，你該上床睡覺了。」他努力恢復嚴肅父親的模樣。「如果你明天想跟我一起騎馬，你必須一大清早就起床。「

    「我明天就可以騎馬了嗎？」可琪的眼睛興奮地亮了起來。「耶，我現在就上床睡覺。」

    說完，她登登地跑進屋裡，甚至忘了跟梅凡說再見。

    一直等到可琪離開，雷逸夫這才移步向梅凡，夏儂站在他身邊。

    他冷冷地注視他，臉上一片陰鬱，不復方才對可琪的溫和面容。

    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他面前，像一座堅固的堡壘，不容任何人侵犯他的家園。

    「逸夫，對不起……」

    梅凡想道歉，但話還沒說完，雷逸夫一個拳頭已經揮過來，直中他的鼻樑。

    梅凡痛哼地摀住鼻子，血從指縫流出來。

    夏儂輕呼。

    雷逸夫又上前，他扯住梅凡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提離地。

    「八年前，你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八年後，你仍然沒多大長進，仍然幹一些愚蠢的事！」說著，他又往梅凡臉上狠狠揮了一拳。

    「唔！」梅凡退了幾步，最後不支倒在地上，眼鏡掉在一旁。

    「雷，不要！」夏儂緊緊抱住雷逸夫。「他受傷了！」

    雷逸夫下拳很重，梅凡一邊臉已經腫起來了，嘴角也破了一個口子。

    梅凡用手抹去嘴角的血漬，他看了看手上的血，突然笑了起來，卻牽動嘴角的傷口，使他的笑有些猙獰。

    「看看我，我真是個失敗者。」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愛的人，她們都愛你，從前的雨薔，現在的可琪，不管我怎麼付出，她們眼裡只有你。」他的眼睛有抹很深的恨意。「我恨你，雷逸夫，你不知道這八年來，我有多麼恨你！當年要是你沒介入我和雨薔的世界，她就不會愛上你，我們會結婚，可琪就會是我的孩子了！」

    雷逸夫注視他，闃暗的眸子，盛著兩潭寒冰：

    「她一直都是你的孩子！」

    驀地，一陣震耳欲聾的雷聲轟隆轟隆地傳來，一抹閃電劃過暗夜，映亮夏儂與梅凡臉上的震愕。

    好半晌，沒有人說話。

    天空開始飄起了雨，雨幕在他們三人間織起一個奇異的空間。

    「這是真的嗎？」夏儂望向雷逸夫。「可琪她……」

    雷逸夫凝眸看她，眼底有著淡淡的悲傷。

    「我本來打算把這個秘密帶入墳墓的。」他靜靜地說。

    「可琪是我的孩子、可琪是我的孩子、可琪……」梅凡喃喃反覆念著這句話，他搖搖晃晃地走到雷逸夫面前。「可琪……她是我的孩子？」

    「我不會背叛朋友的。」雷逸夫只給他一句話。

    梅凡會意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他的眼裡蓄滿淚。

    「我強暴了雨薔，為了懲罰她愛上你……但我馬上就後悔了，我恨不得閹了我自己……我到處找她，但是她不見我，任我怎麼懇求，她就是不見我……」梅凡悔恨交加。「然後，她取消婚約嫁給你，我當時真想殺了你們兩個……」他哽咽地嗆住。

    「她來找我。」雷逸夫冷凝地看他。「因為她懷孕了，她要我陪她去墮胎。」

    「墮胎？」梅凡的臉刷地慘白如紙。

    「我說服她把孩子留下來，但她不肯。於是，我告訴她，我會娶她，我會和她一起照顧這個孩子。」

    夏儂怔住。

    噢，他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讓大家一直誤解他？

    夏儂凝看雷逸夫堅毅而深刻的側面。

    他真傻！

    他是如此地正直，又如此地頑固，用自己的方式，默默保護他愛的人。

    這一刻，夏儂真是愛慘這個男人了。

    「雖然我們結婚了，但她始終不開心，懷孕所帶來的不適與臃腫，令她心情愈加低落。」雷逸夫的聲音蕾靜穿透身旁的雨聲。「她開始對一切產生怨恨，怨恨你的傷害，怨恨我們的婚姻，怨恨她肚子裡的小孩，她……傷害自己與小孩，差點因失血而小產，我們必須把她關起來，二十四個小時看護她。好不容易把可琪生下來，她卻拒絕抱她看她，她把自己一個人關在閣樓上，可琪生下來不到一個小時，她從閣樓跳下，結束了她自己的生命。」

    夏儂摀住嘴巴。不是意外，更不是雷家詛咒作祟，那個可憐的女人只是無法接受這一切，所以選擇死亡來終止自己的人生。

    那日，雷逸夫的話驀然在耳畔響起：

    「這樣很好，那麼她會知道她的母親為了生她有多麼辛苦，她會認為她的母親很偉大，她會永遠尊敬她。」

    他那麼努力地想維持雨薔的母親形象，他不敢讓可琪知道她母親恨她的存在。

    她的眼淚逸出眼眶。

    噢，她曾經那樣嚴詞譴責他，曾經那樣錯怪他，他卻從來不曾抱怨，只是默默地承受，把所有的責難都攬在自己身上。

    夏儂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

    雷逸夫低眼看她。

    她用眼神告訴他，不管發生什麼事，她會永遠跟他在一起，他再也不孤獨了。

    他接受到她眼中的訊息，反手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中。

    「是我害死了她……」梅凡像個孩子低低地哭了起來。「老天，我到底造了什麼孽！」梅凡抱頭痛苦地嘶喊。「我真希望那時候就死了……老天爺，你當初沒拿走我的命，是要我留下來看看自己造成的罪孽嗎？」他向天空揮拳咆哮。「現在，我看到了，你可以取走我的性命了！」他恨不得現在就來一記雷把他劈死。「來呀！」

    「梅凡，不要這樣！」他的樣子真令人擔心，夏儂抓住他。

    但陷入半瘋狂的梅凡像個野獸，力氣大得驚人，把她拽到旁邊的泥地。

    「夠了！」雷逸夫憤慨地抓住梅凡，反手甩了他好幾下巴掌。「你給我清醒一點，可琪已經失去母親，不能再失去父親了！」

    梅凡看了他一眼，扯起一個悲慘的笑。

    「我沒有資格當可琪的父親，我一開始就失去了她。你，雷逸夫！」他雙掌往雷逸夫胸膛一拍。「你才是她的父親，你才有資格當她的父親！」

    說完，他立即跑回車上，發動車子。

    「阻止他，雷！」夏儂從濕泥中蹣跚地站起。「不要讓他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雷逸夫站到梅凡車前，雙手按住他的引擎蓋，他搖搖頭。「不要，梅凡。」

    梅凡隔著玻璃窗看他，慢慢，他嘴角噙了一個悲傷的笑，然後，他迅速地倒車，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別，油門用力一踩，車子飛了出去，將雷逸夫甩在身後。

    「梅凡！」

    雷逸夫追上去，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最後，他跑不動了，踉蹌地跪倒在地上，帳然地看著車子漸漸消失在雨霧裡。

    「啊──」他發洩地大吼、拍打。

    夏儂也跪倒在地上，她緊緊地抱住他。

    「我做錯了嗎？」雷逸夫說，他的聲音充滿痛苦。

    夏儂沒有答案。

    她只知道自己深愛這個男人，她將會守護他，不再讓他一個人承受痛苦。

    雨，細細綿綿地包圍住他們兩個人。

    那個雨夜，梅凡消失了，他漫回梅園，也沒去紐約。

    一星期後，雷逸夫收到了一封信，信裡這麼寫著：

    逸夫：

    我實在沒有面目見可琪，所以選擇離開。

    如果，可琪問起她的梅叔叔，請告訴她，我愛她。

    別擔心，我還活得好好的。

    你可以為了不相干的人犧牲自己，那麼，為了可琪，為了我的家人，更為了我自己，我會好好地活下去。等到哪一天，我終於有勇氣面對可琪，面對你，我會回來。在此之前，請你幫我照顧她。

    梅凡筆

    ※※※

    程威將車子的音響開到最大，一路往南行，他，又要去旅行了。

    車子呼嘯而過，經過今晨徽雨留下的水窪──

    碰！

    一顆石子打破了車窗，還差點砸中他的頭。

    「是哪個見鬼的傢伙──」程威惱火地開門下車。「哇……」

    只見眼前站了一名女孩，她髮絲凌亂、橫眉豎眼，一副恰北北的模樣，但，白裡透紅的肌膚和晶晶閃亮的眸子，使她全身洋溢著一種耀目動人的青春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