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李樵
早晨,她總愛賴上幾分鐘的覺,才會心甘情願地起床。
唐城是個很懂得情趣的情人,他不忍催她起床,所以,總是一個人悄悄起來準備早餐,然後,再叫醒她,兩個人一起在床上你一口我一口的享用早餐。
想到這裡,夏儂的臉浮上一抹甜笑……
驀地──
「可琪──可琪──」窗外傳來一小孩的叫喊。
碰!窗戶被用力地打開。「什麼事?小虎。」可琪的聲音響起。
「快!我家大白要生狗小孩了。」
碰!窗戶再度被用力地關上,幾秒後,鋪著木質地板的走道上一陣奔跑聲。
「姥姥,小虎家的狗狗要生狗寶寶,我要去幫他忙,晚點再回來吃早餐!」可琪急呼呼地說。
「噓!」桑媽的聲音出現。「小聲點,你會吵醒夏小姐的。」
「走了,Bye!」可琪不理會桑媽,而且還故意吹了一聲好響亮的口哨。
「汪!汪!」
夏儂仰望著天花板,久久,她吁了一口長長的氣。
這個折磨人的可琪呀!她的嘴角爬起一抹苦笑。
不過,她很感激她,因為她將她拉離了這場令人情何以堪的夢境。
看看手錶,才六點鐘,離她平時的生理時鐘還有一小時多,但她已經躺不住了。
起床,梳洗,穿衣,下樓。
桑媽見到她,忙招呼她吃早餐。吃完,她走進還浸在迷霧的林子,開始她的晨間散步。
林子裡,除了鳥叫蟲鳴聲,很靜,樹林深處有一座小木屋,綠色的葛籐爬滿了屋頂,草地上綴著不知名的黃、白色花點,隨著林間的微風婆娑起舞,煞是好看。
走出林園,東昇的太陽已經攀越山頂,高高掛起。
晨霧已散,天空晴藍,放眼望去,綠草遍野,在藍天白雲的輝映下,有著說不出的舒服。
突兀地,一陣馬嘶鳴聲傳來,打斷了這片刻的寧靜,夏儂抬眼望去,是一排房舍,她好奇地踱過去,發現是個馬廄。
走近畜欄,裡頭有幾匹高大的馬,而它們正因陌生人的闖入,而顯得有些鼓噪不安,空氣中夾雜乾草味,及馬兒不馴的噴鼻氣味。
「噓,噓……我不會傷害你的。」
她小心翼翼地低喃著走向一匹牝馬,伸出手揉搓它,將臉枕在牝馬柔軟的頸項,一隻手攀上馬背安撫。
「乖,你是個漂亮的淑女呢。」
馬兒在夏儂的安撫下,漸漸變得安靜而親近,它將形狀完美的頭部轉向她,在她肩膀上嗅聞、磨蹭,逗得夏儂開心地和它一同嬉戲起來,完全沒有知覺有一個男人正佇立在一旁,深沉地注視著她。
不知道是馬兒毫無戒心的信賴還是今晨的夢境,突然間,毫無預警地,一顆淚從她臉頰靜靜地滑落下來,然後一顆,又一顆……直到夏儂再也無法控制喉中的哽咽,她崩潰地伏在馬背上,像個孩子低低地哭了起來。
分手至今,她還不曾真正哭過。
記憶中,父親說過討厭女人的哭聲,那會令他心煩;所以,她縱使心中有難受的,或受到了委屈,她從不哭。
記得,第一次遇見唐城,是在一個面試場合,唐城是她的面試官之一。因為緊張,同時穿不慣高跟鞋,她才走進會議室,人未站定,腳突然一扭,整個人撲倒在地,四周頓時傳來一陣低聲哄笑,其中一人還消遣地說:
「真是別出心裁的出場方式,真教人印象深刻。」
雖然難堪,但她還是趕快爬起來,冷靜地回答每一個問題。
面試完後,她一拐一拐地走出會議室,一個男人從她身後追來,那人就是唐城。
「我送你去醫院。」他說。
「啊?」
他對她展出一個可親的笑。「真勇敢呢。」他對她豎起拇指。「一般女孩子要遇到你這種情況,就算不哭得唏哩嘩啦,至少也會眼角含淚以博取同情。」
他那長者的風範,還有學校男同學所缺乏的溫柔體貼,立即溫暖了她的心,也讓她一頭栽進愛情海……
憶及此,她更淚流不止……
彷彿感受到她的悲傷,馬兒不住用頭磨蹭她,低鳴地撫慰她。
動物的善解人意奇異地平撫了夏儂,她又是流淚又是笑的與它的臉磨蹭。
「嘿,好心腸的姑娘,你的名字叫什麼呢?」她自言自語地問道。
豈料,竟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回答她:
「它的名字叫『快樂』。」
※※※
「啊──」
夏儂驚喘地摀住嘴中的尖叫,大眸圓睜地瞪著幾步遠的男人,心跳差點停止。
眼前這個男人身形高挺有力,他赤裸著上身,只著了件牛仔褲,灑著水珠的古銅色胸膛閃閃發亮,全身進發出陽剛的氣息,而他的身後有一匹高大漂亮的黑駒。顯然,在此之前,他正在刷洗馬兒。
他……是誰?
他來多久了?
他可瞧見了她在哭泣?
男人挺身向她走來,夏儂本能地後退一步。
他從肩膀拿下一條毛巾,遞給她,「我想你需要這個。」他指指她的臉。
迅速地,一陣火熱爬上夏儂的臉頰。
噢,他果然是見到了她在哭泣。
同時,難堪地、狼狽地、忿怒地各種情緒湧上心頭,她覺得自己的隱私被侵犯了。
夏儂既羞又惱,轉身就要走開。
「小姐,」他喚住她。
夏儂懊惱地回身看他。
他的高大,他的注視,還有那一身野生動物的氣息,帶給她一股窒人的壓迫感。
她小心地與他拉開一些距離。
「請問,有什麼事嗎?」她的眼底有著警戒。
察覺到她的防衛和怒意,男人似乎覺得很有趣。
他將雙臂交疊在胸前,嘴角性感地噘起,方正的下巴傲慢地朝地面上點了點。
隨著他的動作,夏儂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朝門口的地面上充滿濘水及滿地潮濕的乾草,這正意味她若從這走出去,必定惹來一腳的髒污。
好吧,此路不通,那她走別條路總行了吧。
轉過身,夏儂想朝原來的路走去,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突然騰空而起,整個人落人一個溫暖的懷抱。
「呀!」
她輕呼一聲,錯愕地瞪住離她僅數寸的男性面孔。他怎麼可以這樣?
「快放我下來。」
她譴責地瞪視他,雙手掄起抵住他鋼硬的胸膛,清楚地察覺到他赤裸的胸膛所傳來的溫熱,她的雙頰立刻湧現尷尬的紅暈。
他沒理會她,直直朝向門口走去,手上的重量及腳上笨重的工作鞋絲毫不影響他的步伐。
「放我下來!」夏儂低喊。「你……你這個無賴、流氓、野蠻人。」羞忿至極,她口不擇言。
男人還是不理她。
到了門外,乍來的陽光使她不由得閉上眼睛。
當她發現男人並未立即放下她,她納悶地睜開眼,猛地迎上他炯炯的目光,她的心猛猛撞了一下。
「放、我、下、來。」她悻悻地說,但虛弱的聲音仍然洩漏了她對這個男人的惶惑不安。
男人的唇角浮現一抹小小黑暗的笑,然後放下她。
夏儂腳一落地,立刻轉身想離開這個男人。
才轉開身,男人立即擒住她的肩,扶住她的臉,用她拒絕過的毛巾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殘淚。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她驚愕地阻止他。
「把你的臉擦乾淨。」他揚揚眉。「要是讓你這副模樣出去,別人會以為我欺負了你。」聲音裡壓著濃濃的笑意。
「你!」她的臉驀地一紅。「你到底是誰?」
他定定地看她,嘴角愉悅地漾開:
「我是雷逸夫,歡迎來到築夢牧場。」
※※※
「雷先生,你總是這麼『親切』地招待你的客人嗎?」
坐在雷逸夫的辦公室,夏儂語帶譏誚地控訴他在馬廄有失禮節的行為。
「喔,夏小姐,請原諒我粗魯的行為。」雷逸夫半個身子倚靠在桌邊,他挑了挑眉。「只是,為了幾秒鐘的泥濘路而繞道,未免顯得太小題大作,為了不弄髒你的鞋,在當時的情況下,那樣做似乎比較方便。」
其實,見到夏儂的第一眼,雷逸夫就猜著她是築夢山莊的意外之客。
她很漂亮,有一身鄉下人心羨的雪白肌膚,氣質更是鎮裡少見的。
早在見到她哭泣時,他就該安靜地走開,讓她享有自己的隱私。
經驗告訴他,女人的眼淚代表麻煩。
他死去的妻子也常哭泣,她總是在夜裡哭泣。那低低埋怨淒訴的哭聲,猶如指甲刮過玻璃,令人寒毛直豎,是他夢裡揮不去的惡魘,追趕著他搬出築夢山莊。即使她死後,每當風呼呼刮過,他似乎可以聽見她的哭聲,在樹林裡徘徊不去。
但──他無法對這個女人置之不理。
她是如此地難過,如此地脆弱,如此地教人心疼。
所以,當她問馬兒叫什麼名字時,他回答說是「快樂」,意指要她遠離悲傷。
「方便?」夏儂不能苟同地皺眉。「你的意思是,不顧我的意願為何,像抱沙袋似地將我抱起,只是為了讓『你』方便?」她冷睨一眼。「真是太辛苦雷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