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黎小梨
感傷歸感傷,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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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上電話後,藍彥行保持著掛在椅子上的頹靡狀態。
穿著皮鞋的雙腳擺在辦公桌上交疊著,僵硬酸痛的背脊就交給柔軟的椅背去承擔。藍色的眸子疲憊無力地掃過在一旁忙著張羅食物與飲料的父親大人。
「又被瑞貝卡趕出來了?」
他打一出生就認識這個他稱為父親的男人了。
老頭子絕對不是父親天性發作,才會半夜帶著消夜來探他的班。
雖然他們名為父子,卻不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藍彥行成年之後就搬出來自己一個人住,而藍山則在認識瑞貝卡後沒多久,就搬去跟她同居了。只不過這對中年鴛鴦的日子過得並不平順,三不五時總要吵上一架當生活調劑,有時候吵得激烈一點,他的父親就會被凶悍的同居人逐出家門,流浪街頭。
忙著找酒杯倒酒的藍山轉過頭來,嚴肅地強調著:「才不是她趕我出來的,而是我不屑回去。」
被趕出來或是自己出走,兩者間的差別關係著男子漢的自尊,說什麼都要分清楚。
「不管是她把你趕出來,還是你耍帥不回家,結果還不都一樣。」藍彥行掏出一串鑰匙都給他,「你今天如果沒地方睡的話,可以睡我那裡。」
接過兒子丟過來的鑰匙,藍山好奇地問:「你今天不回去嗎?」
「我還有事情要忙。」藍彥行接過父親遞來的酒杯,沉默地望著杯中褐色的液體。
事實上,他並不想回去。
一回到那空蕩蕩的屋子,他總會無意識地找尋著熟悉的纖細身影。
這樣的感覺對他來說相當的陌生。
進出過他的屋子、甚至是搬進去住過的女人不在少數,可是在她們離去後,他從來沒想過會在屋子裡尋找她們留下的蛛絲馬跡。
藍山打量著他落寞的神情,然後搖了搖頭,說:「兒子,瑞貝卡說你病了,我看她說的是真的。」
「誰說我病了?」他抬起頭來,沒好氣地說:「我好得很!」
藍山揮揮手,臉上明擺著「你少來了」的神情。
兒子雖然不是從他肚子裡生出來的,好歹也是他拉拔大的,他怎麼會不瞭解兒子的個性。
「親愛的兒子,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如果沒有受什麼重大的打擊的話,你哪會放著美人不抱,改抱起收支損益表?」
「親愛的老頭,我最近發現收支損益表的曲線圖比女人的曲線更令人感興趣,這樣可不可以?」
回憶的片段不斷在他腦海中反覆,他想念她,想念她的話語、她的笑容、她的*人。這種灼熱炙人的想念對他來說太過陌生,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夠加以對抗。
於是他只能藉由專心投入工作,將她擠出腦海。
當他滿腦子數據跟企劃的時候,他就可以從回憶中逃脫喘息。缺點是他必須一直忙著,只要一停下來,思念就會以更強的力道佔據他所有的思緒。
「如果是『那方面』的問題,那很好辦。」藍山的目光移向兒子的重點部位。「老爸我可以介紹認識的醫生給你。」
男性雄風遭到質疑,讓藍彥行再度不悅地揚起眉。「我『那方面』沒有問題,它好得很,不勞您老人家費心。」
「那你這小兔崽子到底是哪方面出問題?」既然生理沒問題,那就是心理有問題嘍?藍山欺身向前,盯著兒子的帥氣五官,露出一臉八卦曖昧的神情,問:「你該不會是為了某人在病相思吧?」
瑞貝卡曾經跟他提過,她認為藍彥行最近反常行徑的病因出在薛如意身上。
不過他總認為可能性很低,他兒子縱橫情場這麼多年,從來就沒有為情傷風、為愛感冒的紀錄。
然而,這回被質問的人沒有抗辯,只是安靜地喝著酒,默認自己得了相思的症頭。
藍山搖了搖頭,沒想到這一回他兒子真的栽進情網裡頭了。
「說句老實話,這都是你自作自受。」他將兒子喝空的酒杯倒滿。「如果你當初不勸她回台灣,你今天就不必在這裡喝相思苦酒了。」
「我那時候根本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種地步。」相思病患老實地承認這場病來得始料未及。「以前我總覺得女人跟進跟出的那一套很煩很討厭,我怎麼遇上她就全變了。」
看兒子煩躁地揉搓著頭髮,手足無措的模樣,做父親的直接作出結論:「因為你真的愛她。」
「可能是。」藍彥行點點頭。
藍山翻了翻白眼。他為什麼會有這種不坦白、不可愛兒子呢?
「笨蛋兒子,不是可能是,而是百分之百確定是。只有真正愛上一個人,人才可能讓自己變得不像自己,這樣你懂了嗎?」
「孩兒受教了。」藍彥行伸手拿過父親手裡的酒杯跟桌上的酒瓶,一個人自斟自飲。
「喂!那是我的酒。」出錢買酒的老爺抗議了。
「醫生說你不能喝太多。」
「可惡!」藍山恨恨地看著自己喝得很樂的兒子。
總有一天,是的,總有一天,他會去宰了那個不准他喝酒的庸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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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個月一轉眼就過去。
為了履行當初的承諾,薛如意在寒假尚未開始前就處理完一切事務,趕著飛往花都參加藍彥行的服裝展。
「好久不見。」她給了前來接機的珍妮一個擁抱,然後意圖明顯地四處觀望。
「別看了啦!」珍妮把她的頭扳回來面對自己。「藍現在還在綵排,所以就我一個來接妳。」
「被妳看出來了嗎?」被當場舉發的女人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
「好了,我們得趕快出發,否則等一下會遇上塞車。」珍妮打開了車門,把原本擺在副駕駛座上的幾卷海報塞進她手裡。「麻煩幫我拿一下,這些海報是我們公司的同事要的,如果弄皺弄髒了,我回去會被他們罵到臭頭。」
「什麼海報這麼重要?」
「妳打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薛如意依言打開其中一卷海報,熟悉的容顏出現在她眼前。
海報上,藍彥行穿著灰襯衫與白長褲,姿態優雅地漫步在開滿繁花的山丘上,在他身邊的不是個女人,而是一件牛仔布的小洋裝,裙襬處點綴了一整排充滿春天氣息的白玫瑰。
他神色溫柔地牽著長及肘彎的牛仔布長手套,唇邊還帶著溫暖的微笑。
「很帥吧?」珍妮瞄了她一眼,開始挖苦她:「要是他是我的男人,我一定會把他綁在身邊拴緊看牢,以免半路被人搶定。就只有妳這種笨蛋,才會這麼放心的把他這種搶手貨留在巴黎,自己一個人跑回台灣,妳難道不怕他變成別的女人的嗎?」
「說不擔心是假的。」被這番挖苦準確打中痛腳的薛如意低頭捲著海報。「不過,我相信他不會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情。」
「妳對他還真是信心十足。」
「要不然我還能怎樣?」她轉頭面向車窗外,光潔的車窗玻璃映照出滿臉的無奈。「就像妳說的,他的確是個搶手的男人,如果不這麼盲目地堅信他不會背叛的話,我遲早會被自己心裡所堆積的懷疑逼瘋。」
珍妮沒想到自己無心的玩笑挖苦,竟然會讓好友的滿面笑容換成愁容。為了挽救,她努力地勸慰著:「放心啦!妳不在這段期間,我可是幫妳看他看得牢牢的。過去這半年來,他十分的安分守己。」
「嗯。」薛如意試圖想要微笑,但是沉重的嘴角卻畫不出優美的上揚弧線。
「……」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珍妮只好踩緊油門,加快車速,往服裝展的會場飛馳。
當車子平穩地停進會場附近的停車場後,薛如意要珍妮先進入會場,她自己要先到化妝室去一下。長程的飛行留給她疲憊的臉色,她想去洗把臉順便整理頭髮,讓自己看起來有精神一點。
在洗手間門口,她遇見了帶著旗下模特兒前來綵排的愛麗絲。
雖然說她和藍彥行早就分手了,但是在有條件的情況下,他們依然可以維持著公事上的往來。
而所謂的條件就是,彼此都推派代表商談,本人不再有接觸。
所以,除非是像今天這種綵排活動外,他們彼此連見上一面都難。
兩相沉默後,愛麗絲以一種禮貌而冷淡的語調問:「可以談談嗎?」
斯湯達爾晚宴上的一役,她敗得奇慘無比。
藍彥行竟然當眾給她那麼大的難堪,這筆帳說什麼她都要討回來。
她要看著他和自己一樣痛苦,瞭解失去所愛有多痛!
薛如意點點頭,踏進了洗手間。
為了藍彥行,她們兩個女人之間終需一談。
「我希望妳能離開藍。」倚在洗手間門口的愛麗絲伸手玩弄著垂落的金髮。
「除非妳有很好的理由。」薛如意掏出唇膏,決定替自己乾燥的唇加點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