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方情濃
這已是她最大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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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景倫家的廚房,經常都是呈空空蕩蕩的狀態。以前他非常忙碌,多半不在家裡頭開伙,直到槍擊事件發生後,才有空欣賞他花了幾百萬裝潢的餐廳,感覺上特
別舒爽,教人流連忘返。
「麻煩你讓一讓,別老是擋在冰箱面前,妨礙我拿東西。」正在做事前準備功夫的江水悠蹙起秀眉,不客氣的趕她的僱主。
嚴景倫笑笑的推著輪椅走開,等她拿完了食材,又將輪椅推回原位,繼續盯梢。
其實,真正教他流連忘返的不是媲美五星級飯店的廚房,而是廚房內來來回回穿梭的身影,那才是吸引他在此的主因。
「你在幹什麼?」他好奇的看她拿起馬鈴薯削皮,覺得她無論做什麼動作都好看,都很優雅。
「削皮。」她看都不看他。「每次我削皮時你都問我這句話,真奇怪。」上回是蘋果,這回是馬鈴薯,他還真有耐心。
「我好奇嘛!」他咧齒一笑。「從來沒有人當著我的面做過菜,我當然得把握機會問清楚。」誰教他這麼好學,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你沒看過人做菜?」她停下削皮的動作,掉頭看了他一眼。
「是呀!」他答。「我母親從不下廚,也不許我下廚。」
真奇特的教育方法,難怪他對烹飪這麼有興趣。
「你家傭人呢?」她轉過頭繼續削馬鈴薯皮。「別告訴我你家傭人也不煮飯,只管打掃洗衣。」
「你猜對了,我家傭人真的不必煮飯。」
他笑嘻嘻的欣賞她愕然的表情。
「當我家的傭人再輕鬆不過,因為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的三餐都是由五星級飯店包辦,就連上學吃的便當,也是請人每天從飯店送過來,根本不曉得廚房內是什麼情形。」
嚴景倫的童年說幸福也幸福,若硬要說不幸也說得通。他有個長相絕艷的母親,可卻高貴得連手沾上一點灰塵,都要立刻叫人幫她洗掉。至於他的父親,那就更絕了。除了縱容他母親的任性外,就只會對他這個獨生子施壓,搞得他的童年像在地獄裡度過,而且還不幸地一直延續到他長大以後,直到他創造出自己的王國為止。
「所以說,你這一輩子都沒有走進廚房,用過廚房?」江水悠不可思議的看著嚴景倫,很難想像有人這樣過活。
「開冰箱算不算?」他幽自己一默。「算了,我必須老實承認,我連廚房冰箱的門都沒開過。通常我的房裡會另外擺一台冰箱,客廳裡也會擺一台,浴室也有台小的,甚至連陽台都……」
他的奢侈是出了名的,端看他根本不會做菜,也不走進廚房,卻把廚房裝潢得連五星級飯店大廚都會愛上這裡,就看得出來他有多浪費。
「你還真愛買冰箱。」她半是羨慕,半是責怪的諷刺他這種無意義的行為。
嚴景倫聳聳肩,多少習慣這類譴責。這是他犒賞自己的方式,也是他認真工作的代價。
遑論是她無權干涉他對金錢的態度,就算是有,她也不想管。只是她在繼續削馬鈴薯的同時,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他的三餐都是五星級飯店料理,而她做的菜都是一些民間小吃,他吃得慣嗎?
腦子裡倏地浮現出過去一個月所吃過的菜色,儘是些鮑魚、龍蝦等高級料理,江水悠對自己將要做的菜色突然變得很沒自信,削著馬鈴薯皮的手,也不禁猶豫起來。
「怎麼了,幹麼這個表情?」一副做下下去的樣子。
「沒什麼。」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繼續。「我只是擔心你吃不慣我做的菜。」
「不會,我很好養的。」他朗聲保證。「只要你肯煮,我什麼都吃,胃口好得跟豬沒兩樣。」
江水悠根本懶得跟他解釋,現代的豬只都吃飼料、吹冷氣,沒他想像中好伺候,而他這隻豬中之王,更是挑剔。
不過呢?基於不能浪費食材的原則之下,江水悠還是硬著頭皮把手中馬鈴薯的皮給削完了。然後再將削好的馬鈴薯切成細絲,浸泡在水裡。之後又把原先準備好的三個雞蛋打破,倒人一個大型缽碗中,加入一些佐料。
嚴景倫睜大眼,看著她把水啊、紹興酒、鹽、胡椒粉之類的東西,統統倒進三個雞蛋中,一面拿起打蛋器打蛋,一面啟動瓦斯爐燒熱水,把原先泡在冷水中的馬
鈴薯撈起來稍微川燙,並撕下一片廚房用紙,將附著於馬鈴薯上的水分吸乾。
這幾道複雜的手續,江水悠沒花幾分鐘即完成,充分展現出她專業廚師的本事。
「這些程序看起來真複雜,做菜真是困難。」當了一輩子大少爺,嚴景倫這回總算大開眼界。
「還好吧!」她瞄了他一眼。「不會比經營公司困難,我看你做得很好。」
就是因為做得太好了,才會被人追殺。
「沒有的事。」他意指困難程度。「經營公司,就像是玩線上遊戲,搶奪的人雖多,一旦玩上手,立刻懂得如何規避和反咬對方一口。可做菜就難多了,食物不會咬你,可想要掠奪它可得有兩把刷子,不然就等著被它嘲笑。」
奇怪的理論。
看著嚴景倫得意洋洋的表情,江水悠只能說個人見解不同。以她來說,她就從來不覺得線上遊戲有什麼奸玩的,也玩不上手。
不再和他鬼扯淡,她繼續她看在顏景倫眼裡的「偉大工作」。在和他談話的同時把鍋子弄熱、倒油,然後快速將打好的蛋倒入鍋子內加入青蔥,趁蛋還軟軟的時候快速攪打,大約兩分鐘的時間,就盛好盤子端上桌。
「哇!」被色香味俱全的料理吸引,嚴景倫像個興奮的小孩般大喊。「你做的這道菜是什麼?聞起來好香。」害他肚子嘰哩咕嚕叫,想吃極了。
「馬鈴薯炒蛋。」她奇怪地瞄他興奮的表情。
「是嗎?」他真想偷吃。「這道菜的菜名聽起來真陌生,我之前接觸過的菜單中好像沒有這一道。」
基本上,他不怎麼關心吃的事,反正飯店會料理,不需要他操心,卻也同時失去親自點選的樂趣。
江水悠聳聳肩,轉身清洗鍋子,不對他的話做任何評論。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總是渴望自己所沒有的,包括看起來很尋常的料理。
接下來,一些嚴景倫沒看過的東西陸續端上桌,引發他更寬闊的食慾。
蠔油韭菜雞肝、油豆腐肉片、沙拉式棒棒雞,最後還有炒米粉。尤其是炒米粉,這道菜最吸引他。
「好香。」他已經迫不及待想嘗一口。「這是炒米粉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是炒米粉沒錯,我店裡最受歡迎的菜色。」她面無表情的把最後一道菜擺在餐桌上,解下做菜用的圍裙。
「你不是說你的餐廳只賣一些看起來不新鮮的魚,和咬不動的青菜?」他瞄她一眼,提醒她很久以前說過的話。
「我偶爾也會變換些菜色。」她挑眉坐下。「當我那些不新鮮的魚排賣完時,我就換這個。」她用下巴點點炒米粉。
「但還是附上冷掉的海帶湯?」
「基本上,是的。」面對他的調侃,她坦然接受。「還是附上冷掉的海帶湯,那是我唯一會做的湯。」
鬼扯。
再也忍不住高漲的笑意,嚴景倫當場笑出來。
「哈哈哈……」
若說他這個保鑣有什麼和別人不一樣之處,首推她獨特的幽默感。想當初他還以為她不會笑呢!誰知道她竟是個冷面笑匠。
等他笑得差不多了,坐在他右手邊的江水悠眉頭也高得不能再高了,他才尷尬的咳了兩聲,拿起筷子開始嘗味道。
他先挾了一把炒米粉放入嘴中嚼了幾下,未幾,表情突然變得很愉快,甚至可以稱得上感動。
「沒錯,就是這個味道。」他極為懷念的說道。「我小時候吃過一次,當時我就覺得很好吃,現在還是同樣感覺。」尤其這又是出自她之手,感覺更是不同。
「飯店也做炒米粉?」江水悠有些驚訝的問,也隨手挾了一把放進自己的碗裡。
「怎麼可能。」他搖頭微笑。「是同學的媽媽偷偷拿來給我吃的,後來被我母親知道,還特地打電話到同學家找他媽媽,指責她怎麼可以給我吃這麼粗俗又髒的食物?嚇得從此沒有人敢再拿他們家煮的東西給我,那盤炒米粉也成為我記憶中的唯一,所以我對它印象特別深刻,經常想念它的味道。」只是成年後過於忙碌,沒
有空穿梭於大街小巷,尋找昔日痕跡。
江水悠扒飯的動作,因他這一番突來的告白而暫時凝結,足足看了他好幾秒鐘才放下碗筷,站起來假裝要倒水,其實是想掩飾內心的激動。
她一向平靜的心湖,競因他不經意洩漏的往事而掀起漣漪。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個小男孩的影子,手中的食物被自己的母親奪走,只因為她嫌它髒,和他的身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