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孟薰(花暖)
「桑……芙……然。」秦浩邦很用力的再念一次。
「好厲害!你念對了。」看他努力的模樣,桑芙然忍不住笑了,溫和地摸摸他的頭,大方讚許他。
秦浩邦對上了桑芙然溫柔的目光,心頭一暖,鼻子忽然有些酸酸的。
他從小就沒有母親照顧,父親也無暇管他,再加上他是山莊裡最小的孩子,每個人都跟他年齡差距甚大,所以總是被大家冷落在一旁。
就算他主動去纏著他們,下場也多半是被毛毛躁躁的大姐一把甩開,要不就是被二哥教訓著要他別貪玩、去唸書,就連爸爸派來跟他作伴的可湲姐都對他愛理不理的,從來沒人會這麼溫柔的同他說話。
她真好,如果他有這樣的姐姐那該多好。他想著,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柔荑,隨即有些難為情,怕她像大姐一樣一把甩開他。
正要放開,退卻的小手就被柔軟的掌心密密握住,抬起頭,只見她還是和顏悅色的模樣,沒有絲毫不耐。
「姐姐,你等一下就要回去嗎?」秦浩邦有點臉紅,卻心裡捨不得的問。
「我還不知道,我爸爸說他要去問問看秦伯伯,能不能讓我留下來。」
「如果可以的話,你、你是不是以後就要住在我們家了?」因為這個可能性,秦浩邦興奮地結結巴巴起來。
想起這件事情,桑芙然的長睫掩下了憂慮的眸光,心中有些喟歎。
母親在世時,常訓誡她一切要靠自己,千萬別欠人情,可是現在,她卻要寄人籬下,而且還和她最討厭的黑道有關係。
但畢竟她年紀還小,不能真正獨立。而媽媽過世之後,她除了前天初次謀面的父親外,再無其他親人,因此只能聽從父親的安排。
手心一緊,她才回過神,發現這漂亮的小男孩正滿臉期待,緊張地等待她的答覆,她淺淺扯開一抹苦澀的笑容回答他:「是啊,要打擾上一段時間了。」
「你知道是打擾就好。」秦浩邦還來不及歡呼,冰冷不悅的嗓音忽然從兩人身後飄出。
一回頭,只見是一個俊美修長的少年。
當少年臉上那雙明亮的鷹眼映入桑芙然的瞳眸時,她宛遭雷擊般,猛然一震,臉上閃過明顯的錯愕,久久無法平復。
他……好像商泉哥!
「二哥……」沒察覺桑芙然的怪異,秦浩邦心虛地對二哥喊了一聲。
深怕二哥去而復返的原因,是要來抓他去唸書。
「回春居去。」秦練堂將她的驚訝斂入眼底,冷掃了小弟一眼,命令著。
「那……姐姐,我、我走了喔。」秦浩邦苦喪著臉,很是依依不捨,卻怎麼也不敢違抗二哥的命令。
誰叫他最怕二哥冷冰冰的臉呢!
「掰掰,浩邦。」桑芙然跟他揮揮手,略薄的唇勾起溫淡的微笑。
待小弟一走,秦練堂將視線調回眼前平凡的女生身上,漠然的眉宇間不掩嫌惡之情。「跟我來。」
簡單丟下三個字,他也不理她是否應答,自顧自往主屋走。
他有一雙好像「他」的眼睛!
一樣的明亮、一樣的黝黑,只是他的眼睛太冷漠,不像「他」一樣,總是溫暖而且縱容。
桑芙然想著,低垂著頭顱跟著映在地面上的那道長影前進,穿梭在假山流水、小徑花園間,不曾留心,卻也不敢遲疑半步,深知跟丟了他的身影,必然會在這彷彿會吃人的大宅院裡迷失。
「喂。」到了主屋後門,秦練堂突地停住腳步,背脊隨即被一抹漫不經心的身影撞上,隱忍的怒火爆開,他回頭陰狠瞪她一眼。
「對不起。」桑芙然很認命的道歉,一面摸摸撞痛的鼻子,懷疑他衣服下偷偷穿了盔甲。
「我警告你,待會桑叔跟我爸要是叫你搬入『冬居』,你一定要拒絕!聽到了嗎?」他臉色陰暗。
明明是請求對方配合的話語,但從他口裡說來,彷彿是部隊長官下達命令,充滿不容拒絕的意味。
「為什麼?」冬居是什麼地方?
「冬居是我的。」他瞪她,發現她比自己矮上一個頭。
「喔。」桑芙然應諾了一聲,沒正面回答,垂下眼睫。
連他都拒絕不了的事情,拿來指望她,就會有所改變嗎?
「還有!我不需要你照顧。」秦練堂恨聲冷嗓的宣告,眸光仍凶,沒有收斂的意圖。
「嗯。」她看得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見他發怒卻極力克制的俊臉,她同意的點點頭。
她溫溫的、不太在乎的態度,讓他多留心了幾分,轉頭睨她,發現她正看著自己。
溫潤如玉的黑眸平和地直望著他,讓他微蹙起眉。
她真的有點怪,她是除了大姐之外,唯一敢如此直視他雙眼的女孩,而神情除了一開始的震驚,也絲毫不像其他女生看見他時,會產生的害羞或迷戀神情,反而很自然,就像剛剛她看著小弟的表情一樣。
但,這想法只是短暫掠過他腦海幾秒,也不多做停留就隨即消失。
「進去吧。」他低聲命令,逕自先走了進去。
※※※
事實證明,桑芙然的拒絕果然沒有任何效用。
算來,五個月已經過去了。
桑芙然不但住進了「冬居」,還轉入了和那個冷面男一樣的新學校,而她對新生活還算適應得很好。
晴朗的四月天午後,綠意盎然的「冬居」庭院裡,飄浮著清甜的梔子郁香,涼風把陣陣花香吹入門戶開敞的和式小築。
和式門廊上,桑芙然和一名模樣十分漂亮的小男孩,同坐在木質地板上,小男孩正是秦家的小少爺秦浩邦。
此刻,他親匿的偎在桑芙然身邊,共看著一本詩冊。
正好翻到唐人崔護的「題都城南莊」,書頁上寫著: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桑芙然如同往常,為秦浩邦講解詩句和故事。
「這首詩的背後有個故事……」她的聲音如煦煦和風,柔柔的、溫溫的,讓人打從心裡感到舒服。「這個叫崔護的詩人,有天到城南去玩,結果口渴了,想找水喝,這時他看見了一座很漂亮的屋子,於是就上前敲門,結果……」
「結果裡面住了一個狐仙對不對?」秦浩邦興奮的打斷她。
「不是,聊齋故事是昨天講的,今天我們講唐詩。」桑芙然笑了,溫和地揉揉他的頭髮,繼續說:「敲了門之後,有個很漂亮的女生就出來開門,她一聽崔護是想討水喝的,就開門讓他進去……」
「可是我們老師說,不可以隨便讓陌生人進門。」他很得意地發表意見。
「對啊!這樣很不好,還好崔護不是壞人。」桑芙然笑了笑,不介意,好脾氣的點點頭,才又繼續。「崔護進去以後,那個漂亮女生把水拿給他,然後自己就站到桃花樹旁,崔護一直盯著她、看著她,覺得她好漂亮,漂亮女生臉紅紅的……」
「臉紅紅,像Qoo!」
「對,像Qoo。」桑芙然忍不住失笑了,寶貝的攬住他,略顯蒼白的清秀臉蛋上,泛起淡淡的紅暈,更添秀麗。
「原來這首詩是為Qoo寫的?」
陰冷嘲諷的嗓音忽地從門廊外傳來,氣溫陡降十度。
一抹修長的身影,不知何時倚靠在門邊。抬頭只見「冬居」的主人秦練堂雙手環胸,一雙冷凜陰森的黑眸凝望兩人相親相愛的身影,迸著惡寒。
唉!那是發怒的前兆。
五個月下來,桑芙然已經摸清了他的喜怒哀樂變化。
「二哥!」秦浩邦看見哥哥,乖乖的喊了一聲。
「回你的『春居』去。」秦練堂冷冷命令,也不顧是否會嚇著自己的弟弟,眸光始終停留在那纖弱的身影上,不曾移動。
「浩邦乖,你先回去,待會我再去找你玩。」桑芙然摸摸秦浩邦的頭髮,臉上溫和的表情始終沒變過,極自然的在他臉頰上輕吻了一記,卻沒發現那雙陰冷的黑眸益發黯沈。
「好,那桑姐姐,我先回去囉。」秦浩邦說完,跳下門廊,很快離開了。
「桑姐姐?!」待他遠去,面罩寒冰的秦練堂終於開口,輕嗤一聲。「我以為他跟我一樣,都是你『堂弟』,該喊你『堂姐』?」
喔哦!想必他已經聽說了!學校的風聲傳得還真不是普通的快。桑芙然的表情有些無奈。
「解釋!」他臉色陰沈,暗濤洶湧。
「今天早上我們出門的時候拿錯書包,結果你到我們教室跟我交換回去後,班上女同學都很訝異,就問我為什麼會跟你拿錯書包?」
「關她們什麼事?」多嘴!劍眉不悅地揚起。
只要是你的事,就關全校女生的事。
桑芙然無奈的想著,卻不願說出口,認定這小她一歲、卻缺少人性溫度的少年永遠不會懂。
「總之,我不小心說出我們住在一起的事情,一時又找不到理由解釋,只好跟她們說,你是我堂弟。」桑芙然慢條斯理的解釋完畢。
事實上,他的確也是她的「堂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