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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文 / 言妍

    「我永遠不會後悔的!」她堅定地說。

    「那麼,妳想過嗎……我們若一走了之,妳家人怎麼辦?又會傷害多少人、留下多少爛攤子?我們真能安心享受幸福嗎?美麗的愛情會不會變得醜陋呢?」他一句句問。

    「為什麼要想那麼多呢?」她推開他,有些生氣說:「像我,想愛你就愛你、想上山就上山,毫不猶豫。如果凡事都畏縮害怕,都不敢去做,只能在原地痛苦遺隱,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呵!我的晴鈴,總是一心一意要撥雲見日,不許灰霾陰雨擋路。」他笑了,眼中鬱悶掃去大半。「事情若只關係到我一個人,我絕對是義無反顧的;就因為牽涉到妳,我才會思前想後,裹足不前……」

    他的笑,使她心情稍稍平靜說:「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以前我曾和七哥談過一次。他說他能娶到君琇嫂子,是在不正常狀況下,打破了一切成規和禁忌。」雨洋沉思說:「我一直在想,我們是否能在正常狀況下,不必打破什麼,而以和平的方式,改變那些保守頑固的觀念--」

    她不懂,正要請他解釋時,突然碰碰地有人敲門,半夜一點多了,聽來頗為驚心,兩人都嚇一大跳。

    門外站著滿身濕透的馬榮光,焦急地說:「你果然在這裡!礦坑進水,夜班的人修不好抽水機,到處在找你呢!」

    雨洋二話不說,立刻和他衝進黑夜裡,連晴鈴叮嚀「小心」的話都沒聽見。

    過橋時,馬榮光忍不住拍他一下說:「十弟呀,覺都睡了,你得快點負責呀,人家可是咱們礦場之花,三輩子燒香求不來的好姑娘哩!」

    「五哥別想歪了,我們只是聊天而已。」雨洋澄清說。

    「哈,少來!在這個時辰?我還去喝茶哩!」馬榮光才不相信。

    雨洋不再接話。是不能再躲藏下去了,偷來的日子雖然美好,但晴鈴不該受此委屈的。因為愛她,他更明白自己不能再活得像影子,不能再虛無逃避,不能再背對人生。

    要她幸福,就應該在明朗澄照的晴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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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陽光變得稀薄,灑進山林的幾絲金芒,絕不住秋風翻攪,一會有、一會無,照在火車站和房舍間,也一會明、一會暗。

    今天上午的小鎮特別安靜,平日嬉鬧的孩子和亂竄的狗都少了。

    月台上只有四個人。鹹柏坐在長椅上,後面站的是雨洋,背著垮垮的背包;遠遠另一端,靠牆而立的是建彬,晴鈴在他身旁,腳旁是兩隻咖啡色的皮箱。

    那種沉默與不動,乍看之下,像風景照片裡的人。

    鹹柏神色凝重,習慣性地喘氣,尤其驚濤駭浪的這幾天,咳痰得更厲害了;他一上山便臭罵馬榮光,說雨洋戀愛鬧那麼大的事居然沒告訴他。

    事實上,塯公圳的所有人都被瞞住了!

    照理說,事情不難去聯想,但邱家並不知道雨洋的去處;中間的關鍵人正霄又不確知雨洋和晴鈴的牽扯,即使聽聞晴鈴上山服務,但台灣山嶽那麼多,誰又想到和雨洋是同一座呢?

    後來是台北兄弟們一次眾會,正霄的妻子君琇無意中提及晴鈴在礦區的事,三言兩語對照下,鹹柏內心一驚,才發現大事不妙,當下飯菜全失了胃口。

    輾轉幾個緊急電話找到馬榮光,證實了雨洋和晴鈴三個月來都在一起,他腦袋一片空白……唉!千方百計阻止,想預防悲劇的發生,他已經看過太多不幸的例子了……結果那兩個人還是愛到一起……

    氣也不是、哀也不是,就是呆傻了。前景茫茫,他只能向邱家求救。

    邱醫師夫婦一樣震驚,久久說不出話來。整件事看來,雨洋和晴鈴相戀始於永恩宿舍,即使無意,邱家也脫離不了督護不周的責任,很難向新竹陳家交代。

    「如果陳小姐是你們的女兒,你們會反對嗎?」鹹柏問。

    「我挺喜歡雨洋的。」紀仁說。

    「我想,以雨洋的身世背景,大部份父母都不會安心的。」惜梅含蓄地說。

    這就是了!陳家那兒肯定更沒戲唱了!

    他們討論的結果,決定邱家不介入,因為原本一樁單純的兒女情事,若又扯上親族間的怨怪糾紛,會讓局面更複雜,造成更難收拾的後果而已。

    最後紀仁找來建彬。這位兄長反應十分激烈,紀仁以長輩威嚴好說又歹說,希望他能做個緩衝人,在驚動陳家父母之前大家有個好商量,把傷害減到最小。

    但這幾天看下來,對事情的幫助不大。因為建彬從頭到尾都是忿怒難抑的,以前對雨洋印象就極惡劣,現在更當他是心術不正的登徒子,一意反對到底,根本無法理性溝通。

    反而雨洋和晴鈴表現冷靜,也不似糊塗亂愛一通。本來對不聽勸阻偷偷戀愛行為也很生氣的鹹柏,不禁開始同情起那兩個年輕人,希望他們能有一點機會。

    可是建彬深仇大恨的樣子……唉,荊棘路,恐難行呀!

    喀、喀、喀、喀--

    建彬一肚子火,不!是全身冒火!他用力按著指關節,一段段響著。晴鈴最怕聽這種聲音,總會起雞皮疙瘩哇哇大叫。他偏要弄,這女孩平常任性不安份也就罷了,竟又做出這種敗壞門風的事,就讓她怕,看能不能頭腦清醒過來!

    被告知這個消息時,他最先想到的是一直視為晴鈴未來夫婿、內心很敬重的啟棠學長,有妹如此,怎麼向人家交代呢?

    接著,父母的反應、家族的責難、朋友的嘲笑、外界的閒言--他們陳家將如何在地方起坐?別說新竹,恐怕連整個北部都混不下去了!

    當知道禍首是一年前深夜曾趕去「抓」過一次的范雨洋,他忘了長幼禮貌,對紀仁姨丈大吼:「不是說一切沒事嗎?我就說那個人有問題,你們偏不相信!」

    又悟出他親自送上山要為偏遠地區服務的晴鈴,其實是投奔情人的一場騙局,昭昭白日下被耍弄,更忿忿地無法原諒!

    為了陳家名譽,他不得不忍耐處理,到礦區的一路上,他拒絕和鹹柏討論,不願聽更多細節。誘拐良家婦女又有什麼好解釋的?

    沒叫警察抓人已經便宜他們了!

    唯一想做的,是速速帶誤入歧途的妹妹回新竹嚴加管教,從此和那居心不良的外省軍人一刀兩斷,永不見面。

    豈料到了小鎮,迎接的陣式還不小,保健室外擠滿人,理字還沒爭到半句,雨洋和晴鈴就先表明要結婚的意願,並且打算一起回新竹取得陳家的同意和祝福。

    什麼?結婚?姓范的想娶晴鈴?建彬倒有些意外--但姓范的憑什麼?不是灰頭的司機,就是土臉的礦工,他有哪一點比得上優秀醫師的汪啟棠?

    不止嘍!還有家世、背景、才學各方面都是問題,建彬當場列出了一大串不可能的理由,斬釘截鐵一個「不」字!

    嚴責的過程中,那個范雨洋德性依舊,不動聲色的淡靜,真有給他一拳的衝動!

    多話的還是晴鈴,似有備而來,不慍不火地回駁他那串理由,左一聲愛情是人生幸福的要素,右一聲婚姻是個人的選擇,最後竟箭頭指向他說:

    「哥,你沒戀愛過,根本無法瞭解愛或不愛一個人那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沒戀愛過?笑話!排隊等他的淑女名冊釘釘一大疊,一天約三個都有餘,說得他像沒種的處男似的!

    窗外傳來竊笑聲,建彬聽了更火上加油,好!要丟兄長的臉,也不必顧她面子了,走過去想抓她的手,說:

    「什麼戀愛?那些都是Hormone,Androgen,Estrogen的作用,分泌失常就成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亂愛,快跟我回家好好用正常的大腦想一想!」

    情急之下,連醫學名詞都出來了!建彬一個動作過大,樣子像要打晴鈴,雨洋本能地擋在前面,兩個男人手臂硬碰硬地抗抵住,氣氛有一觸即發的危險。

    要打架嗎?看姓范的全身沒幾兩肉,力氣倒挺大的!建彬死瞪著雨洋,氣息呼在彼此臉上,還沒有來得及第二個動作時,鹹柏和馬榮光就插身進來拉人。

    「吵什麼?都提結婚了,外人看來正正當當的,倒像你做大哥的無理!」鹹柏將建彬拉得遠遠,低聲說:「要去新竹,就讓他們去吧!一旦到了新竹,自有你父母做主。現在最主要是帶令妹回家,你在這裡拚命阻止,萬一他們改變主意私奔,人不見了,不是更慘嗎?」

    建彬咬牙半天,不得不承認鹹柏是對的,山裡都是他們的人,他孤掌難鳴。

    范雨洋膽敢裝君子提出求婚,陳家當然可以一口拒絕,家裡鬧幾天就是了,至少顧全名譽,晴鈴也能重新回到掌握中;想到此,也只有忍、忍、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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