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樂心
「我不哭,我會勇敢。」應雨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好,那妳乖乖在這兒待著,我出去一下喔。」
「師姐,妳一定要出去嗎?」又是那個快哭出來的表情。「我會怕。妳可不可以陪我嘛?不要去好不好?」
「妳別說話了,快睡覺。」
隨風安撫過師妹,待她睡了,才轉頭看著外面。
凌旭最近常會上山來找她,兩三天來一趟,告訴她關於薛師爺的事情。
這段日子下來,她一面要面對師父師娘的嚴格要求,一面擔心憂慮應雨的事,還得不停花心思想辦法恢復師妹的法力,交相煎熬下,整個人精神差了許多。
她再倔強不羈,也還只是個少女。滿腔的憂煩無處可說,只有凌旭--這個一開始即讓她看不順眼的男子--給了她一點依靠。
他總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對於她的請托,卻從來沒有拒絕過。
知道她急著想瞭解薛師爺的狀況,就詳加查問。
知道她下山會受罰,就每隔幾天上山來會她,不管自己會不會被她師娘發現、師父動怒劈死。
知道她總有事情纏身,所以從來不讓她等,總是時辰一到便現身。而他等她多久都無所謂。
隨風一路來到桃樹林,心裡在想: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怎麼用走的?妳不是會飛簷走壁嗎?」一照面,就是調侃的話語。
……人是很好,就是講話扎耳,不取笑她像活不下去似的!
隨風瞪他一眼,不說話。
「我跟薛師爺又談過幾次,不過他不肯多說。所以我正在試著用別的方法調查。」凌旭簡短地報告了這些天的狀況。
「別的方法?像什麼?刑求嗎?」隨風睜大眼睛,急切地問。
看著那張小臉陡然亮起來的模樣,凌旭嗤笑出聲。「他又沒有做什麼殺人放火的事兒,我幹嘛刑求他?」
「可是他搞砸了我師妹的雨石,還騙她!」隨風堅持。
「姑娘啊,妳要想想,妳們在他眼中,可是妖物哪。他一看到妳就想打死妳,對應雨這樣,已經算是很好了。」
凌旭看隨風又要發火,先擺擺手要她安靜。「妳站在他的立場想想就知道,他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我為什麼要站在他的立場想?!」隨風可沒那麼容易被安撫,火得把旁邊落了一地的黃葉刮得滿天飛。
凌旭也不去管她,任著她使性子,雙臂抱胸,懶洋洋地靠在大樹上。
「鬧夠了沒?要不要折壞幾棵樹?」待風勢暫歇,他還涼涼地說。
「……我現下沒那麼大力氣。」隨風噘著嘴,不甘願地承認。
她確實是累壞了的模樣,雖然神情倔強,眉宇間卻帶著絲絲倦意。
凌旭又笑,忍不住伸出手……
等一下!他伸手是要幹什麼?
待他領悟自己居然是想把她攬進懷裡好生安慰時,不由得僵在當場!
隨風沒有發現他的異樣,自顧自地找了塊大石頭爬上去坐著。手肘撐膝,煩惱地捧著臉,一雙黛眉都快打結了。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喃喃自語。「薛師爺就算能還原雨石的法力,也不見得願意這麼做。我又沒能力幫應雨……可是,雨水不順,居民都會遭殃啊……」
這年紀的女孩兒,哪個不是在父母珍愛下,成天撲蝴蝶繡花、傷春悲秋些閨閣小事,嬌滴滴地長大?
可是,眼前這個嬌俏娃兒,身上肩負的責任卻是那樣沉重。
「妳這樣瞞,能瞞到幾時?」凌旭定了定神,緩步走過去。「要不要跟妳師父或師娘說說看?」
隨風抬起小臉,眼神猶豫。隨即,小嘴一抿,把頭撇開。
「怎麼著?」
「師父就算了,可我師娘很凶的,要是讓他們知道了來龍去脈,你們會有……危險的。」隨風不太甘願地說。
原來她是在擔心這個!
凌旭忍不住失笑。這個小姑娘,竟獨自擔了這麼多心事!
「妳太高估你們的法力了。」凌旭勾起嘴角,略帶嘲諷地說:「不是我自大,要動成天府衙,就算你們幾個一同施法,也不見得動得了。」
「笑話!明明……咦?」隨風沒好氣地正要反駁,突然,詫異地停了下來。
天際那一道閃光……不是她眼花了吧?
「你快走!」她立刻警覺,從大石上跳下來,也顧不得害羞了,拉著凌旭的手就往官道上拖。「我師娘來了!」
來不及了,師娘清冷如冰的話聲已經悠悠響起。
「凌大人說得對,我們也許沒有辦法動得了成天府衙,但是大人別忘了,要讓您、讓百姓日子難過,對我們來說,也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
然後是悶雷聲在天際滾動。她師父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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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林間,深濃夜色中,四人浴著淡淡月光,遙遙相對。
師父師娘的臉色都相當冷肅,靜立在官道旁,那股迫人氣息迎面而來,令觀者心頭莫不一凜。
出乎意料之外,凌旭沒有立刻離開,高大身形反而靈活一閃,擋在隨風面前。
只見他戒備地冷望著面色不善的兩人,毫不畏懼。
隨風還沒會意,驚雷和妻子眼中卻都掠過一絲詫異。
在她師父師娘面前,他一個外人,居然……想保護隨風?
他的背脊挺直,身形在月光下看起來是那麼堅強剛毅;隨風忍不住拉住他的衣袖,緊緊握著,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當師父驚雷一開口,隨風就更訝異了!
「徒兒頑劣,多次煩擾大人,在下教徒不嚴,深感抱歉。」驚雷銅鈴大的雙眸瞪了隨風一眼。
這口氣聽起來……他們居然是相識的?
「哪裡。只是令徒與我的師爺之間似乎有些糾葛尚未釐清,我……」
「冤有頭、債有主,我們都知道這次薛承先是衝著應雨來的,我們當然不會怪罪到凌大人身上。」驚雷一揮手,打斷凌旭的話。「凌大人,請吧!」
「也請兩位不要怪罪到隨風姑娘身上。」凌旭可不管他們是不是要找自己麻煩,他只擔心隨風會不會被師父師娘責罰。「是我自個兒要上山來找她的,與她無關。」
「我們早有協議,雙方必須各處其所,相安無事。凌大人現在為何三番兩次上山,破壞此地清靜?」
一旁靜立的師娘此刻開口了,明眸閃爍怒氣,她冷冷道:「隨風犯了門規,自當受罰,凌大人不會連我們管教徒兒的事,都想插手吧?」
「隨風姑娘只是在擔心師妹……」
「你就別說了,快走吧!」眼看師父師娘想放他走,他還扯個沒完,明明就是找死,隨風急得忍不住猛扯他的衣袖。
「妳不要緊張,妳師父師娘都是明理的人,不會為難妳的。」
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隨風不得不佩服他。
只見他嘴角勾起淡淡笑痕,臨走,頗具深意地看了驚雷兩人一眼,篤定說道:「至於我,我與妳師父師娘既不會、也不能反目。妳儘管放心。我過兩天再來看妳。」
說完,瀟瀟灑灑離開,翻身上了座騎,策馬離去。
只留下一頭霧水的隨風,和面色不豫的師父與師娘。
隨風皺眉目送他遠去,一回頭,看見師父跟師娘的臉色,馬上一驚。
她咬住唇,心中已經閃過十七、八個念頭,卻是個個都像是打了死結似的,纏在一塊,讓她愈發著急。
「我--」
「不用說了。」師娘一張含怒芙蓉面,此刻露出疲態,她擺擺手。「回去睡覺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就這樣?不用受罰?不用再回桃樹林?
「把妳關在桃樹林又有什麼用?凌旭還不是愛來就來,每天都跟妳在林子裡說話?」師娘像是練了他心通,冷冷道。
「師娘……你們都知道?」隨風不敢置信地問。
師娘冷笑。「哪裡會不知道!妳們這兩隻猴崽子在打什麼主意、搞什麼把戲,以為自己很聰明、以為瞞得過我們?」
「那師娘,妳也知道府衙裡的薛師爺……」
「我們曉得。」驚雷接口,搔搔落腮鬍,歎氣。「就知道這號人物早晚會出事,沒想到連凌旭都鎮不住他。」
師娘還是冷笑,傲然道:「我看凌旭是有意縱容。這次要不是隨風的關係,他也不會插手。」
「我?跟我有什麼關係?」隨風指著自己鼻子,隨即醒悟。「是說我去找他、拜託他幫忙嗎?」
她那樣還叫做「拜託」人家幫忙?
驚雷和妻子對望一眼,都張口想說話,卻欲言又止。
他們決定還是不要多說。
「哎,算是吧。」驚雷隨便敷衍過去。「別多問了,去睡覺吧。」
「不行。師父,你們還是沒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隨風急得嚷起來:「你們跟凌旭本來就認識嗎?這次應雨的事情,又該怎麼辦?!」
驚雷搖頭。這個大徒兒性如霹靂,不跟她說清楚,是會鬧翻天的。
「好吧,妳坐下,我跟妳說。」做師父的指指旁邊的大石,自己一屁股就坐在官道邊上的草地,也不嫌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