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堯堯
「還不是妳!害我每個禮拜都要多花半天待在四海。不過現在可好,妳回來了,我也可以少一件事嘍。」薇安佯裝抱怨,其實她有點捨不得哩!
「說到這個,我想拜託妳再幫我多代一個月。」
「什麼?!不是說到十一月底?」
「我想好好的度個蜜月嘛,一生只結一次婚耶!」美絹不好意思的說。
「是喔,把妳的快樂建築在我的痛苦上。」現學現賣,剛剛在服飾店雜誌上看到的句子。
「薇安,妳的中文進步不少嘛!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饒了我吧,別再說我聽不懂的話,我已經受夠了。中文好難,尤其是寫中文字就像在刻字一樣,我用中文寫文章的時間幾乎是用英文的十倍。」薇安抱怨,難怪她會那麼忙,每天都覺得時間不夠用。
她的時間之所以不夠用,主要是因為「語言」,中文簡直要她的命!
她在美國長大,英文是她的母語,中文卻成了她的第二外語。媽媽規定她在家裡只能講中文,也教她閱讀,但很少教她寫字,更沒教過她注音符號。她猜媽媽的中文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她也是在美國土生土長的。
簡單的中文聽說讀,只要不是太艱澀,她都勉強可以應付;至於寫字,尤其是用計算機中文輸入,她可就不行了。偏偏台灣的學術論文都用中文,她光是找鍵盤上的注音,就花掉大部份時間,更別提她菜得可以的中文寫作能力了,寫起文章來總是辭不達意。
「我看哪,妳應該到國語日報去上正音班,由ㄅㄆㄇ開始從頭學起,不然上作文班也行,至少可以讓句子通順一點。」美絹半開玩笑的說。她是大學畢業才到美國留學,所以她的中文底子很好。
「少……來了。」薇安本來想講「幸災樂禍」,但怎麼就是想不起來,只好放棄。
「有空多看電視、多看報紙。」
「有空?難喔!」薇安支著下巴,意興闌珊的說。
她必須用今晚的徹夜不睡來彌補陪美絹逛街的時間,還得空出下星期六去參加她的婚禮;這一來勢必得再多熬幾個晚上。看電視報紙?下輩子吧。
美絹開始興高采烈的打開大包小包審視今天的戰果,果然十分輝煌。有新嫁娘的內衣、睡衣,大喜之日要穿的鞋子,蜜月期的美衫,還有一些首飾、皮件等等。結婚要這麼麻煩嗎?所有的東西都要買新的?
美絹抽出一件粉薔色絲質洋裝,對薇安說:
「這件衣服真的很適合妳。」
「又不是我當新娘子,何必要我買衣服,害我花那麼多錢!」薇安心疼的說。這可是昂貴的舶來品,平常根本穿不到,真是浪費。
「不都說了嗎?喝喜酒那天穿,每個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喜氣洋洋的,我才有面子呀!」美絹把衣服收進袋子裡,嘟著嘴說。
「他家很重面子嗎?」
「嗯。他爸是商會會長,認識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我們結婚那天要出動十二部奔馳禮車,在國賓飯店席開百桌,光禮服我就要準備六套……」
「妳不怕嗎?當他家媳婦一定有很多規矩。」侯門深似海啊。
「我認識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的家世背景,一旦愛上,就只能豁出去了。」美絹無可奈何的聳聳肩,「不過他爸好像還算開明,並不反對良一先到四海磨練一段時間再回自家公司。妳知道嗎,良一和祁南是高中同學耶!」說到心上人,她的精神可來了。
「真的?那他們很熟嘍?」
「算是啦。祁南那人朋友很多,眷村的孩子都很愛交朋友。」
「眷村?」薇安沒聽過這個名詞,很好奇。
「就是從大陸來的軍人眷屬群聚居住的地方,現在這些軍人都早已退伍了。小的時候,我媽都不准我跟眷村的孩子玩,說他們功課差、品行不好、愛惹是生非,其實我看也不盡然。」
「刻板印象嘛。」心理學上的名詞,意思是指對某事物固定不變的想法。
祁南是眷村長大的孩子,他小時候也愛惹是生非嗎?薇安想起那天留在他唇角的口紅印,臉不覺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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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美絹的婚禮,比預料中花了更多的時間。
婚禮是在週六晚上,薇安從下午就著手準備。既然美絹夫家愛面子,那麼她便不能讓美絹沒面子,雖然她根本不認為有誰會注意到她。
她特地上美容院整理了頭髮。美發師替她修剪了層次,硬是把已無卷度的發尾吹出了波浪。當美發師宣佈大功告成的時候,她望著鏡中的自己嚇了一大跳。
她有多久沒好好打扮自己了?有多久不曾想起自己也是美麗的?
回到家,她套上新買的昂貴洋裝,並且化了妝,沒忘記塗上薔薇色口紅,那是她的最愛,而且和今天的衣服顏色很搭。
走到路邊攔車,微風迎面,裙角飄然,她覺得自己彷彿一朵綻放的薔薇,花枝招展。
到國賓飯店時已六點二十分,離婚禮只剩十分鐘,可是賓客寥寥無幾。她決定先到新娘休息室探望新娘子。
新娘休息室裡除了新人、伴娘,還擠滿了前來道賀的親友,其中包括了祁南,但薇安並沒有注意到他。
她耐心地等在一旁,直到人少一點才走上前去。
「美絹、良一,對不起,我不會說別的,我……祝你們幸福快樂。」她應該把剛才那些人用的祝賀語背起來的,只怪她不夠專心。
「謝謝妳,薇安,這就是最好的祝福。」良一說。
「哇!美絹,妳好美唷,簡直就像個洋娃娃一樣!」薇安打量著美絹臉上的妝,和她的白紗禮服,由衷地稱讚著。
「妳也是呀,很少看妳打扮,一打扮起來就這麼嬌媚動人。我看待會兒一定有不少男人對著妳流口水。」
美絹很高興薇安為參加她的婚禮而精心妝扮,改天一定要替薇安物色一個好對象。
「我又不是吃的,幹嘛對著我流口水?」薇安不解的問。當她聽到周圍爆出的哄堂大笑,她就明白自己又鬧笑話了。可她是真的不懂啊!
美絹要不是為了保持新娘子的嬌媚,肯定也要大笑。她這個學妹,專業內涵一級棒,就是沒什麼國學素養。她已經講得夠白話了,豈料她還是聽不懂,真是輸給她!
「好吃的食物總是令人垂……嗯……流口水,就像漂亮的女人令人忍不住想要一親……嗯……跟她做朋友一樣。美絹把妳比喻成好吃的食物,因為她覺得妳今天很漂亮。」
祁南也在哄堂大笑之列,但薇安無辜的表情又讓他於心不忍,所以挺身為她做了「十分詳細」的解說。這麼淺顯的解釋應該懂了吧?除非她連何謂「食物」都不知道。
「祁經理,你也在這兒?」
「是啊,我一直在這兒。」
薇安脹紅臉,不曉得是因為鬧笑話,還是因為見到他。
祁南欣賞著她臉上的紅暈,他突然想到一句成語--秀色可餐。但他想她一定不瞭解其意。
「喔,謝謝你的解釋,現在我懂了。」薇安不好意思的道謝,這下子肯定有很多人以為她是白癡了。
「不客氣。不如我們先出去吧,典禮馬上要開始了。」
向新人示意後,祁南把薇安拉出休息室。再繼續待下去,只怕有人要變成關公的大紅臉了。
找到「女方親友桌」,祁南在薇安的左手邊坐下。
「你應該坐『男方親友桌』,你不是良一的同學嗎?」薇安第一次參加中國人的婚禮,有點興奮,她以為和西式婚禮有很大的不同。
「沒差,我也是美絹的朋友。」他看見她一直東張西望,忍不住好奇的問:「妳剛回台灣沒多久?」
「是啊,才回來三個多月。」她補了一句:「我一直住在美國,第一次到台灣,中文說得不好,常鬧笑話。」
原來是這樣。那麼她的「八斗子」不是白目,而是真的不懂嘍?
「妳在台灣沒有親人嗎?」
「沒有……應該有。」她搖頭又點頭,發浪晃動,讓他眼花撩亂,「我想我的父親是住在台灣的,但是一直沒有聯絡,我從沒見過他。」
「原來如此。」這種情形倒是祁南始料未及的,但那涉及個人穩私,他也不便多問。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媽帶著我住在紐約,我爸據說是台灣南部的一個企業家。」
「想和他見面嗎?」南部的企業家,姓洪,說不定他認識。他到大陸發展前也常和一些企業有往來,認識的人不在少數。
「沒想過,二十幾年沒有爸爸的日子我照樣過得好好的,何必一定要和他相認?對我來說,他跟陌生人沒什麼兩樣。」薇安手裡把玩著喜糖。她來台灣不是尋親依親,只是來看看她出生的地方,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