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杜宇
洛碞玩味的笑笑,覦眼瞄一下躲在身後不敢見人的女人。
「嗯。」
蘄洛看躲在舅舅後面的人連招呼也不打,對她也不甚有興趣,和舅舅點點頭就急著要離去。
「蘄洛--」
聽到這聲叫喊,洛碞明顯感覺到身後的人一顆心放下又提起,想像她渾身不自在的樣子……這麼不想讓蘄洛知道嗎?一股不舒服的感覺竄流著,他頓下決心。
「舅舅有事找我?」蘄洛聞聲立即回頭。
「你那個朋友是住幾號?我幫你問問,別四處亂走,找到了就趕快回家去。」他佯問。
蘄洛搔搔頭,一臉無奈,支吾其辭:「我也不確定、住址是我問美術系的一個班代的,他們已經飛往巴里島,他擔心班上同學,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才叫我來看看的。」
洛碞仔細瞧著外甥臉上毫不掩飾的焦急神色,像要看出什麼端倪似的,害蘄洛心裡七上八下的。
甥舅雖親,可洛碞畢竟像個大家長般令人敬畏,蘄洛對他是又愛又怕。他還記得大一那年,舅舅聽他老是說著蘇容子、蘇容子的,便嚴肅的告訴他,男人要想事業有成就是不能老想著交女朋友的,否則無法專心沖事業,賞心悅目的女人只要調劑身心即可,不要那麼早就深陷,把自己搞得像個傻瓜。
一向奉舅舅的話為圭臬的蘄洛,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心裡存著反感,不過當時嘴上沒說,自此以後也不再在他面前提起。
現在他為了找蘇容子退掉團位,當初想去巴里島也是為了蘇容子,要是讓舅舅知道,不知道又要生出什麼事端,根本大氣不敢吭一聲。
幸好。「這樣我就幫不上忙了,記得打電話回家裡說一聲,你沒出國。」話語一轉,交代蘄洛:「上次去你家沒碰到面,正好我也要找你談一下你畢業後的工作,明天你來我們再談。」
「喔,我明天一早就去。」
「我早上有個會議,你十一點再過來。」
蘄洛點點頭,洛碞也就順手關上門;蘄洛不知道想到什麼,突然轉身,看門尚未合上,趕緊一手再推開門。
「舅,我忘了問……」門內那女人的側臉輪廓在他眼裡明顯起來。
紅灩灩的臉蛋比尋常柔媚許多,飽滿水嫩的雙唇此刻輕咬著,像在煩惱什麼,窈窕清瘦的身上穿著粉藍色浴袍,好熟悉又好陌生。
他驚叫:「蘇容子!」
那女人訝異的轉過頭看他,平靜的面具有了裂痕。
「蘄洛。」苦惱地。
「蘇容子!妳為什麼沒去機場……」然後圈著她腰的手臂進入他視線,那雙佔有的手臂像在張揚什麼似的,硬是惹人注意。蘄洛循跡看上去,「舅舅!」他大喊,腦子亂成一團。
「你--」袒著胸著浴衣,「妳--」平常老是棉衫,牛仔褲的蘇容子,穿著浴袍竟是這樣好看迷人……
蘇容子掙扎的動作讓他看得更清楚,她旁邊的男人--洛碞,鐵臂硬是摟著不肯稍放;然後,兩人並立的影像進入他亂烘烘的腦子裡。
蘇容子和舅舅……
「為什麼會這樣?!」他無法忍受的狂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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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考結束,等於是半正式脫離大學生身份了。
蘇容子交出考卷。大部分人都還在苦戰,更顯得整個校園空蕩蕩的。走出校園之際,她猶豫著是否到蘄洛班上探問消息,不知道他有沒有來參加考試?
於情於理,她並不欠蘄洛任何解釋,可是那天他眼裡的控訴,滿臉寫著被背叛的悲憤……始終讓她寢食難安。
那樣陽光般無憂無慮的男孩,卻一夕變天成陰霾,就連她至今都還詫異著,世界為什麼這麼小,他,竟然是蘄洛的舅舅。
躊躇半晌,或許不要碰面比較好,時間會沖淡許多記憶。
就在她快到公車站牌前,熊熊烈陽突然被遮擋,她抬起頭,愕然看見蘄洛,不禁怔忡當場,看著他。
「你--」雙眼紅絲滿佈,鬍渣也不修……他這些日子竟如此難熬嗎?
「找個地方坐,我有話跟妳說。」
眼前的男孩突然成熟穩重許多,再也不似數星期前,像個無賴般淨纏著她說些風花雪月。
蘇容子被動的被拉著定,走了幾步,她定在原地。
「跟我走,我一定要跟妳說說話,不然我會瘋掉……」蘄洛還是蘄洛,怕她拒絕。
「你去參加考試了嗎?」
蘄洛搖頭,「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今天是來……」
她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你現在進去領考卷,寫多少算多少。」以他平常的優秀成績,即使期末考差一點,也不會影響太多。
「我沒心思……」
「你去,我才答應跟你談。」
「可是……」他有些猶豫。
「我等你考完。」她指著對面的咖啡館,「待會兒過來找我。」
看她堅持,蘄洛只得往校園走。走沒幾步,又跑回她身邊走著,「妳會等我?」
「嗯。」
他熱切的看著她,「一定?」
「好。」喉中有些哽意,她點頭答允。
此刻,他露出數日來唯一的笑容,像是又回到以前的燦爛。揮揮手,他邊跑邊回頭看她。
蘇容子很難形容自己心裡的感受。有生以來,她第一次對自己所做過的決定感到後悔;如果三年前她堅持下去,或許……
搖搖頭。但媽媽那時的破敗身體可以等她到現在嗎?苦笑一聲,蘇容子振作起精神,揮去那不切實際的假設。
才一會兒工夫,蘄洛就出現在她面前,像是跑得很急,急得像怕她跑掉……隨便點了杯飲料,兩人面對面時,方纔的急切瞬間冷凝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妳會跟我舅舅在一起?」是意料中的問題。
啜了口咖啡,她凝望著杯中搖晃的漩渦,「社會上到處可見這種事的,不是嗎?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經濟有困難,他提供物質條件,大家互取所需。你想聽到什麼樣不同的答案呢?」
面對痛苦糾結的一張臉,她想再說些什麼好讓他對她死心,卻困難地哽在喉間,難再吐出任何刺激他的言語。
也或許是蘄洛明知不可能,卻仍盼望著能有個合理的解釋,告訴他這一切只是誤會一場。
「所以妳對我一點都沒有好感?」
「沒有。」驀地心一沉。
「一點點都沒有?」
「一點都沒有。」
他不服氣的反問:「那妳喜歡我舅舅?」
「沒有。」
「一點都沒有?」
「沒有。」
蘄洛突然無聲的笑開嘴。這小蜜蜂到底有沒有在聽他的問題啊?就這麼急著撇開他,好讓他不再喜歡她嗎?盯著從頭到尾都垂著頭、無意識攪著那杯無辜飲料的蘇容子;這麼些天堆積在他心裡的瘋狂憤怒、不平怨恨奇異的一點一點散開來,或許她--也不好過吧?
他拍一下她頭,「妳的咖啡被妳攪得難喝死了!」
「啊?」她有點不知發生何事的錯愕。
「走吧,我請妳去吃一家超讚的蒟蒻冰。」
「啊?」
「發什麼呆!走啦,那家冰生意好得很,去晚了還沒得吃呢。」
她完全沒辦法進入狀況,他們應該從今以後見面不相識的,不是嗎?呆呆地看他結帳,拉她出去,她猛然的縮回手,嘴裡喊著:
「蘄洛,你沒聽清楚我說的話嗎?」
蘄洛好笑的攤開手,「好,那我們重新開始,當朋友成不成?」
「我們、我和你舅舅……你……我們……」這一團亂豈是錯綜複雜四字能道盡。
「妳是妳,舅舅是舅舅,我只知道我欣賞妳,不管妳做了什麼,或沒做什麼,我快入伍當乓了,就當我怕無聊想多一點朋友寫信給我好了。」看她一臉懷疑的神情,他補充道:「或是隨便一張漫畫?」
學美術的蘇容子平常沒事最喜歡畫些頗具童趣的漫畫人物,他知道。
「朋友,是嗎?」那也好,「但我們先約法三章,從此你不可以追我了……」
對於這點他要抗議,「世事多變化,頂多是順其自然,妳不要先預設立場好不好?那反而讓彼此心裡有疙瘩。誰曉得五十年後,我們是不是剛好都鰥寡孤獨,要找老伴?」
蘇容子笑笑,很難想像他老來成鰥夫的樣子。但曾看過一位作者說,「生活,是沒有期待的答案……」或者是她太刻意要求了吧。即使事事盡求清楚明白,偶爾也需要模糊來點綴。
「好的,朋友!」她笑開來,見蘄洛一臉驚艷,她心裡有著疑問:他們,真的做得成朋友嗎?
來不及猶豫,蘄洛已經一個大掌抓住她的小手合掌,堅定喊道:「朋友。」可他卻笑得有些狡獪。
第四章
洛氏的「當代財團」總公司大樓,主棟為知名包浩斯學院建築師馬丁的白派現代建築,直聳雲霄的樓層是國際各產業部門精英的辦公室,兩旁側翼一樓分別是財團的銀行及證券行,主要負責金控公司的業務。